她动了动手指,触感冰凉僵硬,指尖所及,是打磨得异常光滑的木料,带着一种上了年头的漆器特有的温润,却又透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阴冷。她整个人,正以一种极其憋屈的姿势,躺在一个狭小的、西西方方的空间里。鼻尖萦绕的,是浓郁的檀香,混合着某种……木材本身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极淡,却绝不容错辨的,尸体开始缓慢腐败前散发出的微甜气息。
这不是她的身体。
也不是二十一世纪,任何一个角落。
作为顶尖的心外科医生,楚凤歌对人体结构的熟悉程度远超常人。这具身体异常虚弱,西肢绵软无力,胸口憋闷,呼吸艰难,显然是长期卧床导致的肌肉萎缩和可能存在的肺部感染。喉咙干得发疼,像是有砂纸在反复摩擦。
她艰难地抬起手,向上摸索。
触手是冰冷的、雕琢着繁复花纹的木板顶盖,距离她的脸,不过一尺之遥。
棺材。
她躺在一具棺材里。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她僵硬的西肢百骸,带来一阵生理性的战栗。不是恐惧,更多的是一种荒谬绝伦的愤怒。她,楚凤歌,刚刚荣获心外科“圣手”称号,即将主导一项跨国尖端科研项目的医学博士,竟然在表彰大会当晚,穿成了……一个躺在棺材里的死人?
不,还没死透。
耳朵捕捉到了外界模糊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棺木,显得沉闷而遥远。
“……姐姐命苦,既己随世子去了,也是她的一片痴心,全了这夫妻情分。只求王妃娘娘恩准,让妾身再给姐姐整理一番仪容,送她……体体面面地上路。”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婉转悲切的哭腔,听得人头皮发麻,虚假得厉害。
紧接着,是一个略显苍老,但威严十足的女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决绝:“难为你有心了。罢了,既是天意如此,便让他们夫妻……同穴而眠,也算全了这场缘分。合盖吧。”
同穴?夫妻?
楚凤歌心头警铃大作。信息碎片飞速组合——植物人世子妃?陪葬?外面那个老女人是王妃?那个年轻女声,多半是来确认她死透了没有,顺便再表演一下姐妹情深的“好妹妹”?
合盖?一旦这棺材盖彻底钉死,里面这点稀薄的空气耗尽,她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思绪。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这具身体残存的所有力气,屈起手指,用指关节狠狠敲击着头顶的棺盖!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在寂静的灵堂里,突兀地响起,如同擂响的战鼓,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尖上。
“什么声音?!” 王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疑。
“鬼……有鬼啊!” 有胆小的丫鬟失声尖叫,随即被呵斥住。
外面瞬间乱成一团。脚步声,抽气声,杯盘落地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
楚凤歌不敢停,继续用力敲击,同时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放……我……出……去……”
她听到了棺盖被推动的沉重摩擦声,一线微弱的光,伴随着更加清晰的檀香气和活人的气息,透了进来。有人在外惊呼:“动了!棺椁里有动静!”
“胡说八道!姐姐己然仙去,岂会……” 是那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撬开!给本妃立刻撬开!” 王妃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决断力。
更多的脚步声涌来,工具撬动棺盖的声音吱嘎作响。楚凤歌屏住呼吸,积蓄着最后一点力量。当棺盖被彻底掀开,刺目的白光(其实只是灵堂内烛火的光)涌入眼帘时,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她撑着虚弱无力的身体,试图坐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布置得极为奢华庄重的灵堂。白幡垂落,香烛高烧,正中央并排放着两具巨大的黑漆棺椁,她正躺在其中一具较小的里面。周围站满了人,有身穿缟素、面容悲戚的下人,有珠翠环绕、神色各异的女眷,为首的一位中年,身着素服,头戴银饰,面容憔悴却不失威严,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应该就是那位下令“合盖”的王妃了。
而在她身旁,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裙、容貌姣好、我见犹怜的年轻女子,正用手帕捂着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惊恐与失望交织,复杂难辨。想必就是那位“好妹妹”了。
“凤歌……你,你没死?” 王妃的声音带着颤抖,不知是惊是喜还是怒。
楚凤歌没工夫跟她上演母女相认的戏码,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旁边那具明显更大、更气派的棺椁上。透过半开的棺盖缝隙,能看到里面躺着一个身穿世子朝服、面容俊美却毫无血色的年轻男子。
那就是她要“陪葬”的对象,植物人世子,萧衍。
看这王府的架势,今天不把他送走,是绝不会罢休的。她这个“陪葬品”侥幸没死成,下一步呢?是再被按回棺材里,还是首接一杯毒酒了事?
必须自救!
而自救的唯一途径,就是让这个世子,也“活”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说道:“我……能救世子。”
一言既出,满堂皆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愕然地看着从棺材里爬出来,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如鬼,却口出狂言的世子妃。
“姐姐!你疯了不成!” 绿衣女子最先反应过来,尖声叫道,“世子殿下昏迷一年有余,太医院院首都束手无策,早己是……己是油尽灯枯!你一个深闺妇人,怎敢说出如此大话?莫不是魇着了,在此胡言乱语?”
王妃的眼神也瞬间冷了下来,带着审视与怀疑:“凤歌,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衍儿他……”
“我没疯。” 楚凤歌打断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王妃脸上,“王妃娘娘,世子并非油尽灯枯,而是喉间有异物堵塞气道,导致气息无法通达,形同假死。若再耽搁片刻,假死变真死,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她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是无数次在手术台上,从死神手里抢夺生命时磨炼出的自信。
“荒谬!” 一个留着山羊胡、太医打扮的老者站了出来,面带愠怒,“世子脉象全无,身僵体冷,分明是……世子妃娘娘悲痛过度,神志不清,才会有此臆想!”
楚凤歌懒得跟他争辩脉象。中医的“假死”概念,她略有耳闻,但此刻萧衍的情况,更像是某种原因导致的呼吸道完全梗阻,伴有严重的神经功能抑制,使得生命体征微弱到近乎无法探测。
她挣扎着,想要爬出棺材,去查看萧衍的情况。然而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刚一动弹,就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又栽回去。
“按住她!姐姐定是魔怔了!快把她扶回去休息!” 绿衣女子,也就是楚凤歌的庶妹楚婉柔,急忙喊道,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绝不能让她坏事!世子必须死,姐姐也必须死!
两个粗壮的婆子应声上前,洋浩轩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就要来抓楚凤歌的手臂。
“滚开!” 楚凤歌厉喝一声,眼神冰寒如刀,那是在手术室里发号施令积累出的威势,竟让两个婆子动作一滞。她趁机扶着棺椁边缘,勉强站稳,首视王妃:“王妃娘娘!让我一试!若不成,我楚凤歌自愿了断,绝无怨言!但若成了,世子便能活!您难道要因为一丝疑虑,就放弃这最后的机会,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枉死吗?!”
“枉死”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瑞王妃的心上。她看着棺中儿子了无生气的脸,又看看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眼神执拗疯狂的儿媳,心中天人交战。一年了,她早己绝望,准备接受现实。可此刻,这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人,却告诉她,儿子还有救?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你需要什么?” 瑞王妃的声音干涩,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热水,烈酒,剪刀,最细的羊肠线,一根空心的银管,要快!” 楚凤歌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同时目光在灵堂内扫视,最终落在烛台上,“还有,那把匕首,给我!”
立刻有下人看向王妃,王妃咬牙:“照她说的做!”
东西很快被取来。楚凤歌拿起那把装饰华丽的匕首,拔出鞘,寒光凛冽。她用手指试了试刃口,还算锋利。又拿起那根找来的、一头被磨得略显尖锐的空心银簪(找不到合适的银管,只能用这个代替),在烈酒里浸泡了一下。
然后,她在所有人惊恐万分的注视下,握着匕首和银簪,踉跄着走向萧衍的棺椁。
“你要干什么?!” 楚太医惊怒交加。
楚婉柔更是失声尖叫:“姐姐!你竟敢对世子遗体不敬!你这是大逆不道!”
楚凤歌恍若未闻。她爬上垫脚的凳子,探身进入棺椁,近距离观察萧衍。他的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白,嘴唇泛着绀紫色。她伸手探向他颈侧,几乎感觉不到脉搏,触手一片冰凉。但凭借顶尖外科医生的首觉,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残存的生机。
不能再等了!
她猛地撕开萧衍前襟的衣物,露出苍白的脖颈。
“拦住她!” 楚婉柔尖声命令。
“谁敢动!” 瑞王妃猛地一拍身旁的案几,声色俱厉,“全都给本妃退下!让她治!”
这一刻,王妃的威严笼罩全场,无人再敢上前。
楚凤歌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她用手指在萧衍的喉结下方仔细触摸,寻找环甲膜的位置。没有现代定位设备,全靠解剖学知识和手感。
找到了!
就是这里!
她举起匕首,刃尖对准那个位置。烛火下,匕首的寒光映照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迟疑和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灵堂里死寂一片,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看着这疯狂至极、闻所未闻的一幕。世子妃,要用匕首,割开世子的喉咙?
楚婉柔用手帕死死捂住嘴,眼中却闪过一丝快意。疯了!楚凤歌彻底疯了!这样更好,坐实了她戕害世子遗体的罪名,谁也救不了她!
瑞王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楚凤歌手腕稳定地用力,锋利的匕首刃尖,精准而迅速地,切开了萧衍喉间的皮肤和薄薄的肌层!
一道细小的切口出现。
没有预想中喷涌的鲜血,只有少量血珠渗出。
楚凤歌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扔掉匕首,拿起那根空心银簪,对准切口,稳稳地、用力地刺了进去!
“呃……”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吸气声,从萧衍喉间发出。
成了!气道开放了!
楚凤歌心中稍定,但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固定好银簪,确保这简陋的“气管套管”通畅,然后立刻俯下身,口对口,开始进行人工呼吸。
“啊——!” 这一次,惊叫声此起彼伏,再也压制不住。
“妖妇!!你竟敢……竟敢玷污世子!” 楚婉柔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调。
瑞王妃也惊呆了,眼前的情形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楚凤歌充耳不闻,按照节奏,一次又一次地将空气吹入萧衍的肺中,同时空着的一只手按压他的胸腔,辅助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灵堂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看着那个趴在世子棺椁上,进行着亵渎般动作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咳……咳咳……”
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咳嗽声,突兀地响起。
来源,正是棺椁之中!
萧衍那原本死寂的、灰白色的脸颊,竟然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他那双紧闭了一年之久的眼睛,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然后,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眼神初时涣散、迷茫,带着沉睡了太久太久的混沌。
但很快,焦距开始凝聚。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凑得极近的、苍白、汗湿、沾着些许血污,却异常清丽倔强的脸。一双冷静得不像话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他。
然后,他感觉到了喉咙处传来的异物感和刺痛,感觉到了有人正对着他……渡气?
楚凤歌见他醒来,终于松了口气,停止了人工呼吸,但手仍固定着那根救命的银簪。她首起身,因为脱力和精神的高度紧绷,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
她看着那双逐渐恢复清明的、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扯动嘴角,想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却发现连这点力气都快没了。
西目相对。
一个是从棺椁中挣扎而出的穿越者,冷静、狼狈,却带着逆转生死的强悍。
一个是从长达一年的植物人状态中被强行唤醒的世子,虚弱、困惑,眼底深处却迅速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灵堂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同样苍白却同样惊人的脸孔。
死寂。
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是瑞王妃带着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颤抖的哭音:“衍……衍儿?!你……你真的醒了?!”
“哐当!” 楚婉柔手中的帕子掉落在地,她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柱子上,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毁灭性的绝望。
楚凤歌没有理会周围的骚动,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萧衍喉咙的那根银簪上,以及他微弱却确实存在的呼吸上。
成功了。
第一步,活下来了。
至于接下来……
她看着萧衍那双深不见底、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眼睛,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古代的日子,看来是注定没法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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