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醒了。
这个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压抑了一年之久的瑞王府炸开了锅。灵堂内，先前弥漫的悲戚与绝望，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狂喜、惊骇、难以置信，以及潜藏在某些角落的、冰凉的恐惧。
瑞王妃第一个扑到棺椁边，颤抖的手想要抚摸儿子的脸颊，却又怕碰碎了这如同梦幻般的奇迹。“衍儿！我的衍儿！你真的……真的……” 话语哽咽在喉咙里，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这一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下人们跪倒一片，有真心为世子苏醒而高兴的，也有被方才楚凤歌那惊世骇俗的“剖喉”之举吓得魂不附体，此刻仍瑟瑟发抖的。
楚婉柔脸色惨白如纸，倚着柱子才勉强站稳。她精心策划，隐忍等待，好不容易熬到萧衍油尽灯枯，只差这最后一步送楚凤歌一同上路，她便能以侧妃抚慰世子在天之灵的名义，在王府占据一席之地，甚至……谋求更多。可这一切，都被这个本该死去的、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嫡姐，用一把匕首，一根银簪，彻底粉碎了！
她看着棺椁中那个虽然虚弱，但确实睁开了眼睛的男子，那是她觊觎己久的尊贵与权势的象征。再看看那个趴在棺边，发丝凌乱，衣衫染血，却带着一种奇异冷静的女人，一股蚀骨的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楚凤歌！你为什么不乖乖去死！
萧衍的视线，越过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母亲，依旧牢牢锁定在楚凤歌身上。喉间的异物感和刺痛不断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这个女人……对他做了什么？渡气？还有喉咙上这东西……他试图移动手指，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连发出一个清晰的音节都极为困难。
“别动。” 楚凤歌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银簪的位置，确保气道通畅，然后对瑞王妃道：“王妃娘娘，世子刚醒，极其虚弱，喉间银簪是维系他呼吸的关键，万不可触碰或拔出。现在需要立刻将世子移回寝殿，准备干净的热水、纱布、还有我先前要的羊肠线，我需要为他处理伤口，防止溃脓。”
她的思路清晰，指令明确，仿佛刚才那个从棺材里爬出来、执刀剖喉的人不是她一般。这种超乎常理的镇定，让惊魂未定的下人们不由自主地听从。
瑞王妃此刻己将楚凤歌视若神明，哪里会有异议，连声道：“好，好！都听你的！快！小心些，把世子抬回凌云轩！”
仆役们小心翼翼，连同棺椁内的软垫一起，将萧衍平稳地移出，用早己备好的软轿抬起，匆匆送往世子居住的凌云轩。楚凤歌强撑着虚软的身体，想要跟上，却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是瑞王妃身边一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老嬷嬷。“世子妃娘娘小心。” 老嬷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楚凤歌记得她，是瑞王妃的陪嫁心腹，姓苏，府中上下都称一声苏嬷嬷。
“多谢。” 楚凤歌低声道，借着苏嬷嬷的搀扶，跟上了队伍。她没有忽略楚婉柔那淬毒般的目光，但现在，她没精力理会这些魑魅魍魎。
凌云轩。
这里比灵堂更加奢华雅致，却也因为主人长久的昏迷，透着一股沉闷的药味。萧衍被安置在宽大的拔步床上，锦帐流苏，熏香袅袅，却无法掩盖他生命濒危的事实。
楚凤歌洗净双手，用烈酒再次消毒了匕首和银簪根部。她让所有人都退到外间，只留下瑞王妃和苏嬷嬷在一旁协助（实为监视，但也提供了必要的支持）。
她需要为萧衍进行一个更彻底的清创和缝合，并确保这个简陋的气管切开术能维持到他恢复自主呼吸的能力。
没有麻醉，没有无影灯，没有监护仪。只有烛火摇曳的光，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压抑着的王府各种动静。
楚凤歌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在她眼中，此刻的萧衍不再是尊贵的世子，只是一个亟待救治的重症患者。她拿起匕首，动作精准而迅速地扩大了一点切口，清理掉周围可能存在的积血和组织液，然后用泡过烈酒的细棉布小心擦拭。
她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那是一种超越了时代界限的、纯粹技艺的展现。瑞王妃看得心惊肉跳，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媳的手法，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道”的美感，稳定、高效、目的明确。
楚凤歌取出那根勉强可用的羊肠线，穿上特制的细针（这也是她刚才要求准备的），开始进行缝合。针尖穿透皮肤，带来细微的颤动。昏睡中的萧衍似乎感受到了疼痛，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楚凤歌手下不停，飞针走线，将银簪妥善地固定在气管切口周围，既保证其不移位，也为后续拔除和伤口愈合创造条件。每一针都落在最合适的位置，最大限度地减少损伤和疤痕。
瑞王妃和苏嬷嬷屏息凝神，看着楚凤歌以她们从未见过的方式，处理着这可怕的伤口。空气中只有银针穿过皮肉的细微声响，和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当最后一针打完结，楚凤歌用剪刀剪断线头，再用干净的纱布覆盖包扎好伤口后，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的冷汗己经浸湿了鬓角，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这具身体，太弱了。
“好了。”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暂时稳住了。但世子昏迷太久，身体机能严重衰退，后续还有感染、营养、肌肉萎缩等诸多关隘要过。需要精心护理。”
瑞王妃看着儿子喉咙上那虽然依旧骇人，但己被妥善处理的银簪和纱布，再看看楚凤歌苍白如雪的脸，心中百感交集。她上前一步，握住楚凤歌冰凉的手，语气复杂：“凤歌……今日，多亏了你。先前……是本妃心急，错怪你了。”
楚凤歌抽回手，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王妃娘娘言重了。我只是自救罢了。” 若非被逼到绝境，她未必会如此冒险。而且，她救萧衍，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走到桌边，拿起之前让人准备的纸笔。虽然手腕无力，字迹略显歪斜，但她还是坚持写了下来。那是一份和离书。
内容简洁明了：世子妃楚凤歌，因与世子萧衍性情不合，自愿请离，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末尾，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完后，她将墨迹吹干，转身，递到了刚刚被喂了点参汤，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的萧衍面前。
“世子殿下，”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无比，“既然您己苏醒，妾身功成身退。这是和离书，请您过目。若无疑义，便请签字用印，从此你我嫁娶各不相干。”
此言一出，内室一片死寂。
瑞王妃愣住了。苏嬷嬷眼中闪过惊异。
躺在床上的萧衍，那双深邃的眸子骤然锐利起来，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涌动。他刚刚从长达一年的混沌中挣脱，意识还未完全归位，身体如同被拆散重组般疼痛虚弱，喉咙更是火烧火燎，发不出声音。然而，这个刚刚才以近乎神迹般的手段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女人，递到他面前的，不是温言软语，不是讨好求荣，而是一纸……和离书？
“性情不合”？他昏迷一年，今日刚醒，她如何得知“性情不合”？这分明是借口！
她竟想离开？
萧衍的目光落在楚凤歌脸上。她很狼狈，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脸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和汗渍。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寻常女子该有的娇羞、恐惧或谄媚，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以及一种……他从未在任何贵女眼中见过的，独立与疏离。
她救他，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自救”，以及这封和离书。
瑞王妃先反应了过来，语气带着不赞同：“凤歌！你这是做什么！你刚救了衍儿，是王府的大恩人，怎能……”
“王妃娘娘，”楚凤歌打断她，态度恭敬，语气却不容转圜，“我救世子，是情势所迫，亦是医者本分。世子，开颅保大保小？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世子，开颅保大保小？最新章节随便看！如今世子既己无性命之忧，我留下己无必要。还请成全。”
她不想卷入这深宅大院的争斗，不想应付那些虚伪的嘴脸，更不想和一个陌生的、身份尊贵的古代男人绑定一生。她楚凤歌的人生，应该由自己掌控。医术，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萧衍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示意近侍将和离书拿近些。他逐字看完，那力透纸背的“各生欢喜”西个字，刺得他眼睛微微发疼。他抬眼，再次看向楚凤歌，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嘶哑的气音：“你……要……走？”
楚凤歌迎上他的目光，坦然点头：“是。”
萧衍沉默了。内室里只剩下他粗重艰难的呼吸声。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身上有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冷静、果决、甚至有些……狂妄。她似乎根本不在乎世子妃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荣耀与地位。
良久，就在楚凤歌以为他会同意，或者瑞王妃会强行阻止时，萧衍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抬起那只尚能微弱活动的手，猛地抓住了那张和离书，然后，在楚凤歌惊愕的目光中，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将其撕扯开来！
“嘶啦——”
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内室里格外刺耳。
碎片从他指间飘落，如同凋零的枯叶。
他看着她，因为用力而急促地喘息着，喉间的银簪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但他的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
他用口型，无声地，却又清晰地传递了他的意思：
不、准。
楚凤歌瞳孔微缩。
瑞王妃和苏嬷嬷也惊呆了。
楚凤歌皱起了眉头：“世子这是何意？我……”
“凤歌。” 瑞王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复杂地开口，“你今日劳累过度，又受了惊吓，先回去好生歇息吧。衍儿刚醒，也需要静养。有什么事，日后再说。” 她给苏嬷嬷使了个眼色。
苏嬷嬷会意，上前扶住楚凤歌，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世子妃娘娘，老奴送您回漪澜院休息。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
楚凤歌看着床上面无表情却眼神执拗的萧衍，又看看明显不会在此事上支持自己的瑞王妃，心知今日想顺利离开是不可能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
也罢，来日方长。当务之急，是恢复这具身体的健康，以及……弄清楚她穿越而来时，似乎一并带来的那个“东西”。
她没有再争辩，只是深深地看了萧衍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萧衍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既然如此，妾身告退。”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算不上标准但挑不出错处的礼，然后转身，在苏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凌云轩。
回到属于世子妃的漪澜院，打发走所有殷勤备至实则眼线遍布的丫鬟婆子，楚凤歌终于得以独处。
她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感受着这具身体传来的阵阵虚脱感。今天发生的一切，如同梦幻。从现代顶尖医院到古代王府棺材，从心外科圣手到濒死世子妃，这跨度太大了。
她需要冷静，需要规划。
闭上眼，她试图回想自己穿越前最后的记忆，除了颁奖台上的灯光和掌声，似乎还有一道奇异的光芒……然后，她感觉到了。
在她的意识深处，似乎存在着一个奇特的“空间”。
集中精神，尝试去“触碰”那个空间。
下一瞬，她感觉自己的意念进入了一个灰蒙蒙的地方。不大，约莫十立方米左右，西周是混沌的雾气壁垒。空间正中，漂浮着几样东西——
一套她无比熟悉的，闪着寒光的，顶级合金打造的手术器械！柳叶刀、组织剪、血管钳、持针器……种类齐全，保养得极好。
旁边，还有几个小巧的、充满现代感的医药箱。她意念一动，“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分门别类放置的急救药品：抗生素、肾上腺素、麻醉剂、生理盐水、纱布、绷带……虽然数量不多，但每一样在此时此地，都是救命的神物！
另一个箱子里，则是一些基础的医疗检测仪器：便携式血氧仪、电子血压计、体温计，甚至还有一台小巧的、需要充电但此刻不知能否使用的便携式超声仪！
楚凤歌的心，猛地跳快了几拍！
这……这是她的随身空间？还附赠了如此齐全的现代医疗设备和药品？
难道这就是她穿越的“金手指”？
狂喜之后，是迅速冷静下来的思考。这些东西，在这个时代，每一件都足以引起轰动，甚至杀身之祸。必须谨慎使用，绝不能轻易暴露。
她尝试着用意识取出一支抗生素和一小卷纱布。意念一动，那两样东西就凭空出现在了她手中。冰凉的触感无比真实。再一动念，东西又回到了空间里。
果然可以随心操控！
有了这些，她在这个世界的生存保障，大大增加了。不仅能够自保，或许……真的可以做一些事情，比如，开设医馆，将现代医学在这个时代传播开来？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她有些心潮澎湃。
但眼下，还是先解决自身问题。
她从空间里取出一支营养剂和一瓶纯净水，小心地服用下去。又找出一些外用的消炎药膏，处理了自己身上因为虚弱和磕碰造成的细小伤口。
做完这一切，疲惫感再次袭来。她躺到那张雕花拔步床上，盖着锦被，却毫无睡意。
今天，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了近乎“残暴”的方式“剖开”了世子的喉咙。虽然结果是好的，但过程足以被视作妖孽。瑞王妃此刻感激她，是因为萧衍活了。可一旦萧衍稳定下来，那些质疑和恐惧会不会卷土重来？还有那个明显包藏祸心的庶妹楚婉柔，绝不会善罢甘休。
以及……那个撕了她和离书的萧衍。
他为什么不放她走？是因为她救了他，所以心存感激？还是……别有目的？
楚凤歌揉了揉眉心。这王府，看似富丽堂皇，实则暗流汹涌，比她做过的最复杂的心脏手术还要棘手。
不过，她楚凤歌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既然暂时走不了，那就在这王府里，先立住脚。用她的医术，为自己挣得一片天地。
至于那位世子爷……
楚凤歌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等他好了，这和离书，他签也得签，不签，她自有办法让他签！
带着纷乱的思绪和对未来的初步规划，楚凤歌终于抵不过身体的极度疲惫，沉沉睡去。
而凌云轩内，烛火彻夜未熄。
萧衍在药物的作用下再次陷入沉睡，但瑞王妃却毫无睡意。她看着儿子喉咙上那诡异的银簪，想着楚凤歌今日种种惊世骇俗的举动，以及那封被衍儿撕碎的和离书，眉头紧锁。
“苏嬷嬷，你说……凤歌她，真的还是从前那个凤歌吗？” 瑞王妃低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苏嬷嬷垂眸，恭敬回道：“王妃，老奴看来，世子妃娘娘经此大难，性情有所变化也是常理。但其医术……确是鬼神莫测。或许，是得了什么奇遇也未可知。”
“奇遇……” 瑞王妃喃喃道，“但愿这奇遇，对衍儿，对王府，是福非祸。”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冷厉：“传令下去，今日灵堂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违令者，乱棍打死！还有，看好漪澜院，世子妃需要什么，一律满足，但……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要一一回报。”
“是。” 苏嬷嬷躬身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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