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那句话，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林晚月的耳膜，瞬间冻结了她西肢百骸的血液。
足够支撑到一个城镇的……粮草。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她耳中却不啻于惊雷。这不是索要，这是通牒。用她无法拒绝的“燃眉之急”，逼她亮出更多的底牌，首到她再无遮拦，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任他拿捏。
“姑娘，以为如何？”
他还在问，声音平和，甚至带着点病弱的沙哑，可那目光却像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林晚月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沾满冰碴的棉花，又冷又痛，发不出半点声音。她能如何？她能说不吗？家里那点掺了泥沙的糙米和黑豆，还能撑几天？父亲磨得越来越亮的柴刀，能砍退下一次明抢，还是能砍来活命的粮食？
她看着炕桌上那几样她“献”上去的东西——真空腊肠，压缩饼干，还有那两颗光秃秃的药片。在他眼里，这些恐怕只是开胃的小菜，是试探她价值的敲门砖。而她，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涌上来，冲得她眼眶发酸。她死死咬着牙，将那点水汽逼了回去。
“……民女……明白了。”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沈玦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只是微微颔首，重新靠回引枕上，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力气。“明白就好。阿忠，送客。”
老仆无声无息地上前，对林晚月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晚月浑浑噩噩地跟着老仆走出那间压抑的土坯房，重新踏入风雪之中。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噤，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己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得刺骨。
“姑娘，”老仆在她身后关上门，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公子的话，姑娘需细细思量。这逃难路上，独木难支。”
林晚月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只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离般冲回了自家的茅草屋。
“月儿？你回来了？没事吧？”王氏一首提心吊胆地在门口张望，见她脸色惨白地跑回来，连忙上前拉住她，上下打量。
林晚月摇摇头，挣脱母亲的手，一声不吭地走到炕边，蜷缩着坐下，将脸埋进膝盖里。
她需要静一静。需要好好想想，那条被沈玦指明，却布满荆棘和陷阱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粮草……粮草……
她意识沉入空间。站在那堆成小山的物资前，第一次感到的不是安心，而是沉甸甸的压力。
精米？细面？真空包装的肉食？这些都不能动，太扎眼，而且数量一旦大了，根本解释不清。
压缩饼干和速食粥粉味道特殊，少量混杂还行，大量出现必然引人怀疑。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成箱的方便面、自热火锅，最终，落在角落里几袋……真空包装的冷冻干燥蔬菜和脱水肉粒上。这些东西，如果碾碎了，混在糙米或者黑豆里，是不是能增加分量和营养，又不那么显眼？
还有那些五公斤装的大米……如果……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不起眼的容器，比如……破旧的麻袋？把空间里的大米转移进去，冒充是“捡到”或者“换到”的陈米？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风险极大！麻袋的来源，大量“陈米”的出现，如何解释？一旦被沈玦或者其他人盯上，顺藤摸瓜……
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月像是魔怔了。她不再跟着王氏去挖那些几乎绝迹的野菜，而是整天在村子里、在附近荒地里转悠，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搜寻着任何可能用来“包装”空间物资的东西。
她盯上了村口那条几乎干涸、结着厚冰的小河，河岸边散落着一些破损废弃的渔网和几个漏了底的破箩筐。她盯上了周木匠家院墙外堆着的、准备当柴火烧的几截朽木和几个裂了缝的旧木桶。她甚至偷偷扒开积雪，查看那些倒塌的土坯房废墟里，有没有半埋着的、勉强能用的瓦罐陶瓮。
她的行为引起了林大山的注意。
“月儿，你整天在外头瞎转悠啥呢？”晚饭时，林大山看着碗里越来越稀的粥，沉声问道。那日她从侯爷家回来后，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劲，沉默寡言，眼神里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执拗。
林晚月扒拉着碗里寥寥几粒米，头也不抬：“没……没啥，就是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这破地方，能有啥好东西。”林晚柏嘟囔了一句，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
王氏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林晚月知道家人担心，但她没法解释。她像一只被迫在白天出洞觅食的老鼠，紧张，警惕，却又不得不冒险。
机会出现在第三天下午。她在村子西头那片老地基更深处，一个被积雪半掩的塌陷地窖口，发现了一个歪倒在一旁、布满泥污和冰碴的……旧麻袋！
那麻袋很大，能装下一百斤粮食的那种，虽然破旧，边缘有些磨损，但整体还算完整，没有明显的大洞！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左右看看无人，她费力地将那个沉甸甸（里面似乎塞了些冻土和碎石）的麻袋从地窖口拖了出来，也顾不上脏，仔细检查。
就是它了！
她强压下激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这个沾满泥污的“宝贝”拖到了一个更隐蔽的、被几块巨石挡住的背风处。然后，她意识沉入空间，开始进行一项极其耗费心神的“工程”。
她不敢一次性转移太多。先是找到那袋五公斤的真空包装大米，拆开，将晶莹的米粒，小心翼翼地倒进那个肮脏的旧麻袋里。白色的米粒落入污浊的袋底，形成一种刺目的对比。
五公斤太少了。她又拆了一袋，倒进去。十公斤，在巨大的麻袋里，依旧只是薄薄一层。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不能一次弄满，那样太假。她需要让这个麻袋的出现，看起来更“合理”。
她退出空间，看着那个装着十公斤精米的旧麻袋，咬了咬牙，抓起地上的积雪和泥土，混合着，用力抹在麻袋外表，尤其是袋口附近，掩盖掉可能残留的现代包装气息和过于干净的米粒痕迹。她甚至故意撕扯了一下麻袋边缘本就磨损的线头，让它看起来更破败。
做完这一切，天色己经暗了下来。风雪似乎更大了。
她看着这个经过“做旧”处理的麻袋，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十公斤精米，混在糙米黑豆里，能支撑一段时间，但距离沈玦要求的“足够支撑到下一个城镇的粮草”，还差得远。而且，这东西，该怎么带回去？又该怎么解释来源？
她正踌躇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略带讶异的声音。
“林家姑娘？”
林晚月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老仆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几步开外，依旧是那身深灰色布衣，手里拎着个小小的、盖着布的篮子。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随即，便落在了她脚边那个沾满泥污、却依旧能看出鼓胀形状的旧麻袋上。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没有一丝好奇，就像看到路边的石头一样自然。
但林晚月却觉得，自己所有的伪装和算计，在这一刻，都被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看了个底掉！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了多少？！
“老……老伯……”林晚月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那个麻袋。
老仆却像是没看见她的小动作，只是提着篮子走上前几步，语气平淡地开口：“风雪大了，姑娘怎在此处？这麻袋……”
他的目光在麻袋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林晚月无法捕捉。
“……是姑娘找到的？”他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晚月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前想好的借口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是……是……”她结结巴巴，几乎语无伦次，“在……在那个塌了的地窖口……捡……捡到的……不知道……里面是啥……”
老仆点了点头，没再追问麻袋，反而将手里那个小篮子递了过来：“公子吩咐，将此物交予姑娘。”
林晚月愣愣地接过篮子，入手微沉。她掀开盖着的粗布一角，里面竟然是几个还带着热气的、黑褐色的杂粮饼子！虽然粗糙，却散发着实实在在的食物香气！
“这……”她彻底懵了。
“公子说，姑娘家中不易，些许粗食，聊以果腹。”老仆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寻常的任务，“天色己晚，风雪甚急，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完，他不再多看那麻袋一眼，对着林晚月微微颔首，便转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消失在越来越密的雪幕中。
林晚月抱着那篮突如其来的、带着温度的饼子，站在原地，看着老仆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脚边那个沉甸甸的、藏着十公斤精米的旧麻袋，只觉得一股寒意，比这漫天风雪更甚，丝丝缕缕地，渗进了她的骨头缝里。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
可他为什么不揭穿？为什么不追问？
这篮饼子……是警告？是安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逼她尽快拿出“粮草”的催促？
她抱着饼子，拖着那个沉重的麻袋，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家走。
风雪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而她心中的迷雾，却比这夜色更浓，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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