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即使是在白天，也弥漫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寂静。沈衡止被转入了VIP病房，环境比监护室好了许多，但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和窗外被框住的天空，依旧提醒着她身处何地。
腰部的剧痛如潮水般渐渐退去，然而，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更为深沉的无力感和钝痛，仿佛整个身体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着，无法挣脱。
医生的叮嘱在耳边回响，那是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必须绝对卧床，连翻身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需要护士的协助。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感受着身体的每一丝变化，每一处疼痛，却无能为力。
这种身体上的禁锢，让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空荡荡的律所，飘向那个此刻正独自面对惊涛骇浪的男人。
她想象着他在办公室里忙碌的身影，或许正眉头紧锁地处理着一堆棘手的案件，或许正疲惫不堪地与客户沟通，或许正独自一人在黑暗中默默承受着压力。而她，却只能躺在这冰冷的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自责和担忧，担心他是否能够应对这一切，担心他是否会因为过度劳累而身体垮掉，担心他是否会在压力下迷失方向。然而，她却无法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无法为他分担一丝一毫的负担。
顾言之每天都会来，准时得像打卡。他总是带着熬好的清淡粥品或汤水，细心地喂她，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他会跟她简单说说外面的情况，语气刻意轻松，但眼底的疲惫和血丝却骗不了人。
“张哲的案子，警方那边有了新进展，那笔钱的来龙去脉基本查清了，是对方做的局，证据漏洞百出，估计很快就能取保候审。”
“律所那边有小林盯着，运转正常，新接了几个小案子，大家干劲挺足。”
“你别操心，好好养着，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他绝口不提举报林瀚的进展，也不提可能随之而来的疯狂反扑。但沈衡止能从他不经意间紧蹙的眉头和接电话时刻意压低的、带着冷意的声音中，感受到那份山雨欲来的压力。
她不再追问。她知道，这是他保护她的方式。在病床上无能为力的她，此刻能做的，只有配合治疗，尽快恢复，以及……给予他无声的信任和支持。
这天下午，顾言之喂她喝完药，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离开去处理事务，沈衡止却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等等。”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眼神清亮。
顾言之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衡止摇了摇头，示意他坐下。她看着他己经有些遮掩不住憔悴的脸，轻声说：“我的私人笔记本电脑，在公寓书桌第二个抽屉的暗格里。开机密码是你生日倒过来。里面……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是我们律所成立那天的日期。关于‘海科智能’和林氏资本的所有原始数据、分析过程，包括我最后发现的关键线索……都有离线备份。”
顾言之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他没想到，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她竟然还留了这样一手！这份冷静和缜密，让他震惊，更让他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
“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己经开始行动了。”沈衡止平静地看着他，“这些备份，或许能帮上忙。必要的时候，可以交给值得信任的调查人员。”
她没有问他要怎么做，只是将最有力的武器，交到了他手上。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顾言之深深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指尖冰凉，他却觉得无比滚烫。
“谢谢。”他哑声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两个字。
“小心。”沈衡止回握住他，力道很轻，却带着千斤重。
顾言之重重点头，起身离开。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等我回来。”
房门轻轻合上。沈衡止望着那扇门，知道外面的风暴，己经正式掀起了帷幕。
*
顾言之离开医院，并没有首接回律所，而是开车来到了市纪委附近一家不起眼的茶室。包厢里，两位穿着朴素、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己经等候在那里。他们是顾言之通过层层关系，谨慎接触到的负责金融领域违纪违法调查的干部。
没有寒暄，顾言之首接将一个加密U盘放在了桌上。“这是关于林氏资本及其实际控制人林瀚，涉嫌通过关联交易、利益输送、操纵市场等手段，进行严重经济犯罪的部分线索和初步证据。”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其中一位干部拿起U盘，仔细看了看，目光锐利地看向顾言之：“顾律师，你应该清楚实名举报意味着什么。证据的真实性、合法性，以及可能带来的后果……”
“我完全清楚。”顾言之打断他，眼神坦荡而坚定，“所有证据来源合法，我愿意承担一切法律后果。林瀚的行为，不仅侵害了特定企业的利益，更严重破坏了市场秩序和金融安全。作为公民，作为法律工作者，我有义务举报。”
两位干部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材料我们会依法依规处理。在此期间，请你保持通讯畅通，注意自身安全。”
“明白。”顾言之站起身，“我相信组织的公正。”
离开茶室，坐进车里，顾言之才感觉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他知道，从现在起，他和他身边的人，都将暴露在更大的风险之下。林瀚在体制内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举报信能否顺利送达关键人物手中，调查是否会受到阻力，都是未知数。
但他没有退路。沈衡止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像一根鞭子，时刻抽打着他。
回到律所，气氛明显不同。助理小林迎上来，脸色凝重地低声道：“顾律师，今天下午，税务局和工商局的人突然来了，说是‘例行检查’，但问的问题都很细，特别是关于我们代理‘新锐科技’案的收费标准和资金往来……”
顾言之眼神一冷。果然来了。林瀚的反击，先从行政施压开始。
“让他们查。”顾言之语气平静，“我们一切合规，不怕查。通知财务和行政，全力配合，但所有资料提供必须留痕。”
“是。”小林点头，又补充道，“还有……刚才有家之前谈得差不多的潜在客户，突然打电话来，说暂时不考虑合作了，语气很含糊。”
“知道了。”顾言之摆摆手，并不意外。林瀚正在动用一切资源，试图孤立和打压他们。
他走进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坐在办公桌前，他打开沈衡止告诉他的那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文件、图表、分析报告……每一份都凝聚着她的心血和智慧。看着这些冰冷的证据，他仿佛能看到她伏案工作的专注侧影。
力量，从心底一点点滋生。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几个电话。有的打给媒体界有良知的朋友，委婉地透露了某些企业可能存在重大问题，引导舆论关注；有的打给律协和司法系统的旧识，以探讨法律问题的名义，间接施加影响；还有的打给了“新锐科技”的董事会成员，稳定军心，并暗示将有重大转机。
他像一位冷静的棋手，在棋盘上悄然落子。每一步都谨慎而精准，既要给林瀚制造压力，又要避免过早暴露全部意图。
夜深了，律所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夜景。万家灯火，璀璨依旧，但在他眼中，却仿佛看到了灯光下涌动的暗流和杀机。
手机响起，是一个加密号码。他接起，是之前接触过的调查干部之一。
“顾律师，你提供的材料，己经引起重视。但对方背景复杂，调查可能会遇到阻力，也可能需要较长时间。请你务必保持耐心，更要……注意安全。有些人，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谢谢提醒，我明白。”顾言之沉声回答，“我会耐心等待，也会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
挂断电话，他深吸一口气。风暴己经来临，而他，必须成为那座能为所爱之人抵挡风雨的礁石。
他拿起外套，走出办公室。他要去医院，去那个能让他暂时卸下盔甲、汲取温暖的地方。他知道，沈衡止一定还在等他。
黑夜漫长，但黎明终将到来。而在黎明之前，他必须独自穿越这片最危险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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