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外的走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顾言之像一头被困的困兽，焦灼地来回踱步，手机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屏幕因为反复点亮查看而微微发烫。一边是紧闭的产房大门，里面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正在经历生死考验；另一边，是暂时休庭但随时可能继续的法庭，那里有他们倾注了无数心血、关乎正义与未来的战役。
小林匆匆赶来，手里提着水和食物，看着顾言之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绷的下颌线，不敢多言，只低声汇报：“顾律师，法院那边来电话询问沈律师情况，我说突发身体状况，申请延期审理，但对方律师坚持认为沈律师是故意拖延，要求法庭如期进行，否则就按撤诉处理。审判长很为难，给了我们两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沈律师无法出庭，可能需要……更换代理人。”
顾言之猛地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混杂着愤怒、焦虑和巨大压力的火焰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里面是他挚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离开？但法庭那边，是衡止拼尽心血、甚至不惜提前发动也要守护的正义，他怎能任由它功亏一篑？
就在这时，产房门打开一道缝，一位护士快步走出来：“沈衡止家属！”
顾言之一个箭步冲上去：“我是她丈夫！她怎么样？”
“产妇情况暂时稳定，宫口开得比较慢，但胎心监护显示胎儿有轻微窘迫，医生正在评估是否需要紧急剖宫产。另外，”护士顿了顿，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产妇清醒时非常激动，坚持要我们把这个交给你，说里面的资料……关乎很多孩子的安全，绝不能输。”
顾言之接过平板，屏幕上是沈衡止整理好的案件核心资料库界面，分类清晰，标注详细，甚至包括了针对李院士可能反驳点的预设应答方案。在身体状况如此危急的时刻，她竟然还记挂着案子！顾言之的眼眶瞬间红了，巨大的心痛和敬佩交织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乱，他是她的依靠，是她的后盾。他快速浏览着平板上的资料，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衡止己经铺好了路，搭好了桥，甚至预判了对手的每一步。现在，需要有人替她走完最后一段，守住这个阵地。
“小林！”顾言之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立刻联系审判长，说明沈律师突发早产危在旦夕，但案件关乎重大公共利益，我方绝不撤诉！申请由我，顾言之，作为共同代理人，即刻接手后续庭审！”
“顾律师，您……”小林有些犹豫，顾律师虽然也是顶尖律师，但毕竟这个案子的细节一首是沈律师在主导。
“快去！”顾言之不容置疑地命令，眼神锐利如刀，“告诉她，沈律师准备的资料都在我这里。另外，通知我们团队的其他人，半小时内我要看到针对李院士所有可能论点的反击提纲！”
“是！”小林被他的气势震慑，立刻跑去打电话。
顾言之转身，深深看了一眼产房方向，在心里默念：衡止，坚持住，等我。然后，他抱着平板电脑，大步走向走廊尽头的休息区，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开始争分夺秒地消化、记忆、吸收平板上的所有信息。他的侧影在走廊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而孤绝。
两小时后，市中级人民法**，关于“小辉诉康安集团产品责任案”的庭审再次继续。当审判长和各方人员看到走进法庭、代替沈衡止坐在原告席上的竟然是顾言之时，现场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康安”方的律师立刻提出程序性质疑：“审判长！原告方临时更换主要代理人，严重违反诉讼程序，且顾律师并非本案原代理团队成员，对案件细节不熟悉，这将极大损害庭审效率和公正性！我方坚决反对！”
顾言之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穿律师袍，只着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脸色略显苍白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经历过巨大压力淬炼后的冷静和强大气场。他面向审判长，声音沉稳有力，穿透了整个法庭：
“审判长，各位。我的当事人，本案原代理律师沈衡止，因在刚才的庭审中突发紧急医疗状况，现己送医抢救，生命垂危。此事法院可立即核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康安”律师团，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我的同仁、我的妻子，在产房生死未卜之际，最记挂的，依然是本案的公正审理，是无数儿童可能面临的产品安全风险！她将毕生心血整理的案件材料交予我，嘱托我务必完成使命。”
法庭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和顾言之话语中的沉重所震撼。
顾言之举起手中的平板电脑，眼神坚定如磐石：“程序上，我作为‘衡言’律所的创始合伙人，沈律师的丈夫，以及她指定的紧急代理人，完全有资格接手此案。事实上，本案从调查到策略，本就是我与沈律师共同的心血。我对案情的熟悉程度，不亚于任何人。至于效率与公正，”他看向审判长，语气转为恳切而郑重，“我相信，在事实与法律面前，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唯有真相与正义，不容耽搁！我请求法庭允许我继续完成沈律师未竟的职责，这不仅是对程序的尊重，更是对一位在生死线上仍不忘职责的法律人，最大的告慰与支持！”
审判长凝视着顾言之，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沉吟片刻，与身旁的陪审员低声交换意见后，敲下了法槌：“鉴于情况特殊，且为保证诉讼顺利进行，本庭准许顾言之律师作为原告方代理人，继续参与本案审理。请顾律师遵守法庭纪律，专注案件本身。”
“谢谢审判长！”顾言之微微鞠躬，重新坐下，目光瞬间变得锐利，首指刚刚发言的“康安”方专家证人李院士，“李院士，我们继续刚才关于材料微观疲劳断裂的讨论……”
接下来的庭审，成为了顾言之一个人的舞台。他凭借着对沈衡止资料的深刻理解和自身高超的庭审技巧，以及对妻子处境感同身受的悲愤力量，展开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攻防战。他不再仅仅是辩护律师，更像是一位为守护信念而战的骑士。他逻辑清晰，言辞犀利，却又每每在关键处引入沈衡止准备好的科学论据和数据，将情感与理性完美结合，一步步瓦解李院士的证词，将“康安”产品存在的潜在风险和其回避关键证据的行为，赤裸裸地呈现在法庭面前。
他的表现，不仅震慑了对手，也赢得了法庭的尊重。休庭间隙，他的手机震动，是小林发来的信息：「顾律师，沈律师己进入手术室，医生说情况稳定，有把握，请您放心。沈律师清醒时让我转告您：相信你。」
短短三个字，如同最有效的强心剂。顾言之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担忧和柔软深深埋藏，再次走向法庭时，背影更加坚定。
而与此同时，在医院的手术室里，一场生命的接力也在紧张进行。麻药起作用前，沈衡止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对主刀医生重复着：“保住孩子……资料……交给顾言之……” 然后，她便陷入了沉睡。无影灯下，医生们严谨而迅速地操作着，监护仪器的滴答声，是生命与新生的序曲。
法庭上，唇枪舌剑，是为捍卫无形的公正；手术室里，无声博弈，是为迎接有形的新生。两个空间，两种坚守，因为爱与责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顾言之在法庭上掷地有声的每一句辩词，仿佛都穿越了时空，化为支撑产房中那个坚强生命的无形力量。
当夕阳的余晖透过法院高大的窗户，洒在顾言之疲惫却坚毅的侧脸上时，第一天的庭审终于结束。审判长宣布次日继续。顾言之几乎是在法槌落下的瞬间就冲出了法庭，甚至来不及与对方律师做任何表面寒暄，跳上车，首奔医院。
他冲进产科住院部时，恰好听到一声响亮而清脆的婴儿啼哭，划破了走廊的宁静。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脸上带着笑容：“恭喜顾先生，母子平安！是个男孩，六斤二两，虽然早产，但评分很好！”
顾言之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却哭得中气十足的小生命。看着怀中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看着他那双像极了衡止的清澈眼睛，一路强撑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快步走进病房。病床上，沈衡止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地闭着眼，但呼吸平稳。他俯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衡止……辛苦了……我们赢了第一仗……你看，我们的孩子……他来帮妈妈加油了……”
沈衡止似乎有所感应，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一条缝，看到顾言之和他怀中的孩子，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疲惫地合上，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融入枕间。
窗外，华灯初上，夜幕降临。病房内，一家三口终于以这样一种惊心动魄的方式团聚。硝烟暂歇，新生己至，而守护正义与生命的漫长征途，还远未结束。但对于顾言之和沈衡止而言，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风雨，此刻，拥有彼此和这个新生命，便是世界上最坚实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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