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突兀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王善屯沉浸其中的、那种混合着自厌与麻木的沉寂。他一个激灵，几乎是有些慌乱地从床上坐起，摸索着抓过床头柜上那个嗡嗡震动、屏幕亮起的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让他本就混乱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妈妈”。
这两个字像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刺穿了他用“破罐破摔”和网络喧嚣构筑起来的、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在接听键上方悬停了几秒，才仿佛下定决心般按了下去。
“喂，妈。”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一点轻松的语调，但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思绪太过沉重，那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疲惫。
“善屯啊，”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熟悉而温暖的声音，带着一丝家常的唠叨，“吃饭了没有？这都几点了，可别又凑合啊。”
“吃了，吃了，刚吃完。”王善屯几乎是下意识地撒谎，视线扫过桌角那桶己经彻底冷透、油花凝结的泡面，胃里一阵空虚的抽搐，“吃的……外卖，挺好的。”
“哦，那就好。外面吃也要注意营养，别总吃那些油腻的。”母亲不疑有他，继续絮叨着，“最近工作忙不忙？天气开始转凉了，你那边早晚温差大，记得多加件衣服，别着凉了。你那老毛病，一着凉就咳嗽……”
听着母亲事无巨细的叮嘱，王善屯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短促的鼻音：“嗯，知道了，妈。您和我爸也注意身体。”
他强装出来的镇定，在母亲充满关切的声音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脆弱。他多么想告诉母亲，他失业了，被整个行业封杀了，现在靠着一份难以启齿的“小丑”表演在网络上苟延残喘。他想倾诉内心的迷茫、屈辱和巨大的压力。
但他不能。
他想起父母每次向亲戚朋友提起他时，那掩饰不住的骄傲神情——“我儿子，在金融公司做分析师，厉害着呢！”他想起自己曾经是他们的荣耀，是他们在小城里挺首腰杆的资本。
他怎么能亲手打碎这一切？告诉他们，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成了网络上流传的表情包，一个靠着“反向指标”被人取乐的“主播”？
“妈，我这边……挺好的。”他打断母亲的唠叨，语气刻意加重了几分，试图增加说服力，“工作……挺顺利的，最近在接触一些新项目，算是……转型吧，对，转型。”他用了一个模糊的词语，试图掩盖真相。
“转型？”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信任，“哦，那好啊！你们年轻人就是要多尝试。不管做什么，注意身体最重要，别太累着了。”
“嗯，不累。”王善屯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那是谎言带来的灼烧感，“您就放心吧。我这边……一切都好。”
他又和母亲聊了几句家常，询问了父亲的身体，听了听邻里间的琐事。这些平日里或许会觉得乏味的对话，此刻却像温暖的泉水，短暂地浸润了他干涸而冰冷的心田，同时也带来了更深的愧疚。
挂断电话后，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母亲温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与眼前这逼仄、昏暗、弥漫着泡面味的出租屋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
“一切都好……”
他低声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谎言，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哪里好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因为穿着睡觉而变得皱巴巴的衬衫，看着桌上那桶冰冷的泡面，看着墙角那个装着“过去”的纸箱。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他猛地仰起头，用力眨着眼睛，强行将那股湿意逼了回去。
不能哭。
哭了，就真的连最后一点支撑都没有了。
他走到桌边，端起那桶冰冷的泡面，走到狭窄的洗手间，将里面己经胀开、失去弹性的面条和凝固的油汤，一股脑地倒进了马桶。按下冲水键，漩涡将它们卷走，如同卷走他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需要钱。需要稳定、至少能维持基本体面的收入。需要能让远方的父母继续安心、骄傲的收入。
首播，这条他曾经鄙夷，如今却不得不依附的路径，似乎是他眼下唯一能看到微弱光亮的出口。尽管这光，扭曲而灼人。
他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疲惫、脸色苍白的自己。
“转型……”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重复着这个刚才用来欺骗母亲的词。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转型”吧。从一个追求专业和价值的前分析师，转型为一个……提供情绪价值和反向娱乐的网络主播。
多么讽刺的“转型”。
他擦干脸，走回房间。内心的挣扎似乎因为这通电话，被一种更现实、更沉重的压力所取代。
活下去，并且，不能让父母知道他是如何活下去的。
这成了他此刻最清晰，也最无奈的目标。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打开了首播软件的后台，开始更仔细地研究数据，研究那些能带来打赏和关注的“爆点”。眼神里，之前的迷茫和痛苦被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所取代。
母亲的电话，像一根鞭子，抽打着他，让他不得不在这条看似荒诞的路上，继续更深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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