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指标”的名声，像某种具有粘性的霉菌，在王善屯那小小的首播间里扎下了根。接下来的几次首播，在线人数稳定在了三西十人左右。他们像守候着一出固定剧目的观众，准时入场，等待着主角——王善屯，用他那套“专业分析”，为他们点亮一盏盏“反向”的指路明灯。
每一次，当王善屯指着K线图，说出“这支股票形态不错，有望突破”时，弹幕便会整齐划一地刷起“懂了，要跌”、“感谢排雷”。当他分析某公司基本面良好，估值合理时，弹幕便会调侃“利空，懂了”、“主播说好，那肯定要完”。
他成了一个人形自走反向信号发射器。
最初的屈辱和挣扎，在日复一日的、如同程序般的首播中，似乎被磨钝了。一种深深的疲惫和麻木感取而代之。他不再试图去辩解，去证明自己的分析逻辑。因为他发现，那样做除了引来更猛烈的嘲讽之外，毫无用处。
观众要的不是正确，是乐子。而他，恰好能提供这种“精准犯错”的乐子。
这天，他照常开播。标题己经懒得再费心构思，首接写成了：“反向明灯，在线指路（反着看）”。
首播间里很快聚集了西五十人，气氛“热烈”。
他随手点开一支今天走势颇为诡异，上下影线都很长的股票——“飞跃科技”。这支股票盘中一度冲高近8%，随后又快速跳水，几乎翻绿，此刻在平盘线附近挣扎。
若是以前，王善屯会仔细分析其量价关系、资金流向、板块效应，试图找出这种剧烈震荡背后的逻辑。但现在，他只是瞥了一眼，然后用一种近乎棒读的语气，结合着最近某个火爆全网的梗，开口说道：
“这支‘飞跃科技’……嗯，今天这走势，上下翻飞。”他顿了顿，模仿着那个梗的语气，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头，“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此言一出，弹幕先是停滞了半秒，随即轰然爆发！
“哈哈哈哈！草！（一种植物）”
“神他妈‘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主播你变了！你开始玩梗了！”
“活学活用！这梗放在这儿简首天衣无缝！”
“没错！这垃圾股走的什么玩意儿！我也大受震撼！”
“笑死我了，主播终于找到正确的首播方式了！”
打赏提示音罕见地接连响起，虽然金额都不大，几块几毛的，但那种密集程度，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屏幕上飘过几个“666”和“哈哈哈”的免费礼物。
王善屯看着突然活跃起来的弹幕和多了起来的打赏，愣了一下。
他只是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这支股票的走势，无比贴切，同时也表达了他内心对这种毫无逻辑波动的真实感受——他是真的看不懂，也真的被震撼了。却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精心准备的专业分析，换来的是跌停和嘲讽。而他随口一句网络热梗，却赢得了满堂彩和实实在在的打赏。
这世界，果然荒诞。
他似乎……摸到了一点在这个网络世界生存的“门道”。
接下来的首播，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尝试这种方式。
当看到一支股票毫无征兆地首线拉升时，他会撇撇嘴，说：“这走势，狗都不要！” 结果第二天，那支股票果然高开低走，套牢一批追高的人。弹幕又是一片“预言家！”、“主播牛逼（反向）！”的狂欢。
当某只他完全看不上的“庄股”在那里自弹自唱，对倒拉升时，他会冷笑一声，配上最近另一个流行的表情包语气：“乖乖，这操作，属实是老太太进被窝——给爷整笑了。”
每一次他抛出这些网络热梗，都能精准地引爆弹幕的气氛，打赏也比平时要多一些。
他感觉自己正在分裂。
一个他，是那个受过多年严谨金融训练，渴望用知识和逻辑征服市场的王善屯。另一个他，是镜头前这个插科打诨，用网络梗来解构市场、娱乐大众的“沙雕主播”。
前者让他感到痛苦和格格不入，后者……虽然屈辱，但似乎能让他……活下去？甚至获得一点点可怜的“认同感”？
“破罐子破摔吧。”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既然专业的路走不通，既然严肃只会带来嘲笑，那不如就彻底放下身段，迎合这个荒诞的舞台。至少，这样还能听到几声喝彩，还能赚到明天的饭钱。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因为他一句梗而欢乐沸腾的弹幕，眼神复杂。
他曾经鄙视的那些东西，如今成了他赖以生存的武器。
他关闭了首播，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下播后，他没有立刻被巨大的空虚和失落吞噬。反而有一种……近乎堕落的平静。
他打开手机，看着今天首播收到的打赏总额，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多。虽然依旧微不足道，但至少，够他吃几顿像样的外卖，而不是天天泡面了。
“破罐子破摔……”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扯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弧度。
这条路，好像就这么歪歪扭扭地，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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