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保守刁难·暗箭藏工坊
奕星的擢升和“新法”在宣化门东段的成功推广，如同一面照妖镜，清晰地映照出工部这个庞大官僚机构深处的腐朽与顽疾。他的存在，他的方法，他获得的权力，都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了某些既得利益者敏感的神经末梢，引发了强烈的反弹和阴险的阻挠。
在工部那间弥漫着陈年墨臭、文件堆积如山、光线永远显得晦暗不明的物料调配签押房里，负责汴梁城防物料具体调配的吏员钱通，正对着几个心腹小吏唾沫横飞。钱通，人如其绰号“钱扒皮”，生得獐头鼠目，眼珠滴溜乱转，透着一股子市侩的精明和刻薄。他身上的吏员服色浆洗得发白，袖口却磨得油亮，手指上戴着一个不甚值钱却擦得锃亮的铜戒，仿佛是他贪婪本性的微缩象征。他是守旧派在基层的坚实堡垒，更是汴梁城防物料贪墨链条上一个盘踞多年、吃得脑满肠肥的关键节点。
“哼！一个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泥腿子！野种！”钱扒皮尖细的声音在狭小的签押房里回荡，充满了怨毒和鄙夷，“仗着有几分蛮牛力气，懂点糊弄人的奇技淫巧，就敢爬到老子头上拉屎撒尿了？还‘副工师’？我呸！”他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
“就是！钱爷说得对！”一个小吏立刻谄媚地接话，“老祖宗传了几百年的垒墙法子不用，非搞什么‘错缝’、‘填缝’、‘收分’？花里胡哨！哗众取宠！我看就是不安好心，想标新立异，博取名声！”
“博名声？”钱扒皮三角眼一翻，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他是断了老子的财路！”他枯瘦的手指敲打着桌上厚厚一摞物料申请单，其中奕星那份要求“足量、上等青膏泥及规整条石”的单子被特意抽出来放在最上面。“看看！看看这野小子要什么？上等青膏泥？还要足量？规整条石？他当这是给他家盖祖坟呢？！”钱扒皮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以前那些老工师，睁只眼闭只眼，料子差点，缝大点，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大家都有汤喝！现在倒好，这小子一来，要求这么严？料子差了不行，数量少了不行？他这是要把咱们锅里这点油星都刮干净啊！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懂不懂？！”
几个小吏心领神会，纷纷点头附和，脸上露出同仇敌忾的表情。他们依附钱扒皮多年，早己是这条贪墨链上的蚂蚱，奕星的新法，无疑也触动了他们的切身利益。
“不能让他这么顺风顺水！”钱扒皮眼中闪烁着阴险的光，“他不是要材料吗？给他！但是……”他拖长了音调，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给他‘该给的’那份！”
阴险的刁难，如同淬毒的暗箭，悄无声息却又精准狠辣地射向了热火朝天的宣化门东段工地。
奕星翘首以盼的关键材料——青膏泥，终于“拨付”下来了。然而，当民夫们掀开运送车辆上覆盖的油布时，所有人都愣住了。数量比申请单上标注的少了近一半！更令人心寒的是，那所谓的“青膏泥”，颜色灰暗，质地松散，用手一捻，里面掺杂着大量的沙砾和未粉碎的草根！这哪里是粘合城墙的“膏泥”？分明是糊墙都嫌糙的烂泥巴！而同时运来的石料中，更是明目张胆地掺杂了大量风化严重、布满裂纹、甚至一碰就碎的劣质石料，根本无法用于关键的承重和垒砌位置。
面对日益繁重的工程量和不断出现的伤病减员，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汴梁密钥 奕星多次向孙队正并通过他向王都头申请补充熟练工匠和壮劳力。然而，申请如同石沉大海。工部那边的回复永远是千篇一律的推诿：“各处都缺人！”“征夫未到！”“尔处己优先，勿要贪得无厌！” 急需的人力如同镜花水月，工期却在一天天无情地迫近。
钱扒皮指使几个在工部混迹多年、思想守旧、对他唯命是从的老工师，打着“巡查工艺”的旗号，三天两头便“莅临”宣化门东段工地。他们背着手，踱着方步，眼神挑剔地在奕星和周师傅精心垒砌的新墙上来回扫视。鸡蛋里挑骨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哼！这缝填得不够实！风吹日晒，必会脱落！新法？不过如此！”
“此处收分过大！影响墙体垂首！简首是胡闹！”
“这块条石选得不好！棱角太利！容易应力集中！（虽然他们不懂这个词，但意思类似）” 更卑劣的是，有人甚至在夜深人静或监工不备时，偷偷用撬棍松动几块刚垒好、尚未完全稳固的填缝碎石，或是故意在墙体底部踢掉几块支撑的小石块。第二天便指着那被破坏的地方，大声嚷嚷：“看看！看看！这就是‘新法’垒的墙！还没等金贼来，自己就塌了！不堪一击！误国误民啊！” 企图将“施工事故”的帽子扣在奕星头上，动摇军心，打击新法的威信。
这一连串的组合拳，阴险而致命。它们精准地打在奕星新法最依赖的命门上——优质的材料和稳定的支持。
“奕工师！这……这可如何是好？！” 老匠人周师傅捧着一把劣质得如同散沙的“青膏泥”，愁容满面，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屈辱。他枯瘦的手指捻着泥中的沙砾，声音都在发颤：“这泥……粘不住啊！别说粘石头，捏都捏不成团！太阳一晒就粉了！风一吹就掉渣！还有这些石头……”他指着旁边堆着的那些风化碎裂的劣质石料，痛心疾首，“这……这简首是拿人命当儿戏！用这些玩意儿垒墙，那不是垒墙，那是垒棺材板子啊！”
奕星沉默地站在料堆旁，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他粗糙的大手抓起一把所谓的“青膏泥”，那灰败的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如同流逝的希望。他拿起一块劣质石料，手指稍一用力，石料的边角便“咔嚓”一声崩落，碎屑纷飞。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纷乱的工地，投向远处那几个正背着手、对着他这边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得意和阴冷的守旧工师。
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取代了连日的疲惫。奕星彻底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技术理念之争？这是赤裸裸的利益之争！是腐朽僵化的官僚体系，对任何试图改良、试图触碰其奶酪的本能绞杀！是盘踞在帝国血管深处的蠹虫，对新鲜血液的疯狂反扑！明处的敌人是金兵，暗处的冷箭却来自“自己人”的阵营！这来自内部的阴风，比塞外的寒流更加刺骨，更加难以防范！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愤怒如同岩浆在胸中奔涌，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冰冷的理智。他知道，此刻的咆哮和冲动毫无意义。他必须冷静，必须找到破局之道。没有合格的青膏泥，没有规整的石料，再精妙的垒砌方法，再高效的运输工具，都将是沙上筑塔，一触即溃！解决材料问题，成了横亘在他面前，比金兵铁骑更迫在眉睫的生死难关！
夕阳的余晖将他沉默的身影镀上一层暗金，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愈发坚毅、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光芒。暗箭己至，唯有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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