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粘稠如墨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甚至没有自我。只有一种不断下坠的失重感，仿佛灵魂正被拖向宇宙最寒冷的深渊。
在这片意识的绝对虚无中，偶尔会闪过一些破碎的片段，如同溺水者眼前最后的光影：
* 曦曦踮着脚尖挂彩灯，小脸通红：“爸爸，这里勾不住！”
* 林薇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笑容温柔：“老陈，端菜！”
* 燃烧的电光花，划破夜空，映照着女儿兴奋的瞳孔。
* 刺眼的车灯！撞碎的院门！木屑纷飞！
* 赵强那张狞笑的脸，在月光下如同恶魔。
* “噗！噗！”两声沉闷的枪响。
* 林薇胸口绽开的血花，她倒下时眼中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无尽的眷恋。
* “妈妈！爸爸！！”曦曦撕心裂肺的哭喊，最后变成被捂住嘴的、绝望的呜咽。
每一个片段闪过，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阳濒临消散的意识核心上，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不……不……薇薇……曦曦……”
他想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挣扎，却控制不了任何肢体。他就像被封印在一块万年寒冰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最美好和最残酷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凌迟着他最后的意识。
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为什么没能早点察觉阴谋？为什么不够强大，无法保护她们？为什么……还活着？
绝望的冰冷，试图将他彻底同化，拖入永恒的沉寂。放弃吧，太累了，就这样沉沦下去，或许就能见到她们了……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声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穿透了层层黑暗：
“陈阳……‘龙牙’……记住你是谁……”
“活下去……仇……未报……”
“曦曦……可能还活着……”
曦曦……还活着？
这五个字，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厚重的冰层！
那个被拖拽的、哭泣的小小身影……赵强抬起的枪口……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哪里？他不知道！他没能看到结局！
“啊——！！！”
一声无声的咆哮，在意识的深渊中猛烈激荡！一股源自骨髓、烙印在基因里的求生欲和复仇怒火，如同火山喷发，强行冲垮了麻木与绝望！
不能死！
他不能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里！
就算为了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曦曦还活着！他也必须活下去！
就算为了薇薇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他也必须爬出这地狱！
就算为了将赵强和他背后的势力，一个个拖进他们亲手制造的血色深渊！他也必须重新站起来！
“龙牙”……不曾真正消亡！
这股强大的意志力，如同在干涸河床下重新涌出的泉眼，开始极其缓慢、却异常顽强地，试图重新建立与身体的连接。
剧痛！首先回归的是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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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曾经让他濒临崩溃的痛苦，此刻却成了他还“活着”的最真实证明！他贪婪地“感受”着这一切，用意志力对抗着身体本能想要逃避痛苦的休克反应。
感知……然后……控制！
集中！集中全部的精神力！就像当年在极限环境下，控制心跳，控制呼吸，控制每一块肌肉纤维！
先从最小的单位开始……手指……右手的食指……
黑暗中，他所有的意念都聚焦于那一点。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病床上，陈阳放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再次微微一动。这一次，比上一次更清晰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但带上了明确的意图。
紧接着，是中指……无名指……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每一次微小的成功，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力量。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再次熄灭。但他死死咬着（意念中的）牙关，凭借着非人的毅力，一点一点地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他不敢有大的动作，甚至不敢让心跳和呼吸出现明显的波动。那个守在旁边的警察（孙浩），像一条毒蛇，时刻等待着致命一击。
他必须伪装。必须在敌人以为他毫无威胁的情况下，悄然完成这场生命的涅槃。
窗外，夜色渐深。ICU里只有仪器冰冷的荧光和偶尔护士进来巡查时的手电光亮。
孙浩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时间，己经是后半夜。他走到床边，再次仔细观察了陈阳一番，依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他放心地坐回椅子，拿出手机，开始玩一款消磨时间的游戏。长时间的看守让他精神松懈了下来。
他不知道，在他低头专注于手机屏幕的光亮时，病床上那个“植物人”的眼皮之下，眼球正在极其缓慢地转动。
陈阳“听”到了孙浩手机里传来的细微游戏音效，判断出对方注意力己经分散。
机会！
他更加努力地尝试着，试图抬起沉重的眼皮，哪怕只是一条缝隙！他需要光！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
汗水，从他额头的纱布边缘渗出。这不仅是生理的消耗，更是精神意志的极致燃烧。
终于！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当孙浩因为困倦而开始小鸡啄米般打盹的时候。
陈阳的右眼，睁开了一条发丝般细小的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痛了他久未见光的瞳孔。但他死死坚持着，贪婪地吸收着外界的信息：
白色的天花板，滴注的吊瓶，各种仪器的轮廓，还有……那个坐在不远处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警察身影。
医院……ICU……看守……
信息迅速在脑中整合。他轻轻合上眼缝，不敢多看。但这惊鸿一瞥，己经足够。
他还活着，在医院，被严密看守着。
那么，下一步，就是如何在这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
意识不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而是燃起了一簇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火焰。这火焰，由仇恨、责任和那渺茫的希望共同点燃。
深渊之中，终于传来了不甘沉寂的回响。
猛兽的獠牙，即便被打断，其根，仍深植于血肉之中。只待时机，便会再次破骨而出。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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