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初印象”，家人的局促
公交车轮碾过结着薄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谁在用指甲刮着冻硬的木头。苏晴靠窗坐着，鼻尖贴着蒙着水汽的玻璃，看着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变了模样——起初是连绵的麦田，雪盖着枯黄的麦茬，像铺了层厚棉被；后来出现了低矮的砖房，墙上刷着“计划生育好”的红漆标语；再往前，房屋渐渐密集起来，路边开始有了挂着招牌的小铺子，“王记杂货铺”“李嫂理发店”，字是用红漆写的，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烟火气。
“快到了。”苏磊坐在她对面，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军绿色挎包，指节都有些发白。他早上特意换了件深蓝色的中山装，袖口磨得发亮，却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抹了点头油，在车窗透进来的光里泛着微光。
乐乐趴在林秀怀里，早就没了出发时的兴奋，小脑袋随着车的颠簸一点一点的，嘴里还含混地念叨着“糖老虎”。林秀用围巾把她裹得更紧了些，轻声说：“睡会儿吧，到了县城妈叫你。”
爸爸坐在最前排，背挺得笔首，却时不时回头张望，像是在确认家人都在。他那双常年握农具的手，此刻局促地放在膝盖上，手指蜷了又伸，裤脚沾着的雪化成了水，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公交“吱呀”一声停在路边，司机扯着嗓子喊：“县城到了！要下的赶紧下！”
苏晴率先站起身，伸手去扶妈妈，却发现妈妈的手有些凉，还带着点微颤。“慢点，妈。”她轻声说，指尖触到妈妈棉袄上的盘扣，是用蓝布条缠的，磨得光滑发亮。
一家人下了车，一股比村里更凛冽的风扑面而来，卷着尘土和汽车尾气的味道，刮得人脸生疼。苏晴下意识地把围巾往上拉了拉，眼角的余光瞥见哥哥正踮着脚张望，像只受惊的小鹿，脖子伸得老长。
眼前的县城和苏晴记忆里的模样早己不同。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贯穿南北，路边栽着修剪整齐的冬青，树干上缠着亮晶晶的彩灯，虽然还没亮，却透着过年的喜庆。来往的汽车比村里多了不少，自行车铃声、汽车喇叭声、小贩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粥，稠得化不开。
“这……这就是县城啊？”妈妈的声音里带着点惊讶，目光被路边一栋三层小楼吸引了——那是家服装店，玻璃橱窗擦得锃亮，里面的模特穿着时髦的羽绒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嘴角还带着笑。妈妈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蓝布棉袄，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怕自己身上的尘土弄脏了那干净的玻璃。
“比以前气派多了。”爸爸摸着下巴，眼神里带着点茫然。他上次来县城还是三年前，陪妈妈来看腿疼，那时候主街还是土路，坑坑洼洼的，哪有现在这柏油路平整？路边的房子也矮，最高的也就两层，哪像现在，三西层的小楼一栋挨着一栋，墙面上贴着亮闪闪的瓷砖，晃得人眼睛都有点花。
“哥，咱往哪边走？”苏晴看着眼前纵横交错的路口，有点摸不着方向。记忆里的县城就一条主街，顺着走准没错，可现在岔路多了，每条路上都人来人往，分不清哪条才是去庙会的路。
苏磊皱着眉，从挎包里掏出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是他昨天特意去村支书家抄的路线图。“应该……应该往这边走。”他指着左边的路口，声音却没什么底气，目光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扫过，像是在寻求确认。
那些行人大多穿着时髦的棉袄，有的手里拎着精致的皮包，有的耳朵里塞着耳机，脚步匆匆，和他们这一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爸爸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妈妈裹着臃肿的蓝布棉袄，哥哥手里还提着那个军绿色的旧挎包，乐乐的小棉靴上沾着点泥雪。他们像一群误入繁华的候鸟，站在路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看那人的鞋，”妈妈悄悄拽了拽苏晴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红得跟火苗似的，得不少钱吧？”她指的是个路过的年轻姑娘，穿着双红色的短靴，鞋跟细得像竹签，走在柏油路上“咯噔咯噔”响。
苏晴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哥哥低声说：“晴晴，秀，你们跟紧点。”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紧张，“城里就是不一样，人多车多，咱别乱碰东西，别让人笑话。”他说话时，眼睛盯着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竹杆上的糖葫芦红得发亮，却没敢多看，脚步加快了些，像是怕停下来会惹麻烦。
林秀点点头，把乐乐抱得更紧了，轻声对孩子说：“乐乐乖，别乱摸，也别乱喊，啊？”乐乐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小手指着远处一个挂着红灯笼的牌坊，却没敢像在村里那样大喊大叫，只是抿着嘴，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爸爸走在最前面，脊背却不像在村里时那么挺首了，像是被这县城的繁华压得有点弯。他路过一个卖年画的摊子，脚步顿了顿——摊子上摆着幅《连年有余》的年画，胖娃娃抱着条大鲤鱼，颜色鲜活得像要滴下来。他小时候过年，家里贴的都是自己剪的窗花，哪见过这么精致的年画？可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不应该的。
苏晴看着家人的模样，心里忽然有点发酸。在村里，爸爸是说一不二的主心骨，妈妈是能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巧手妇人，哥哥是能开着拖拉机跑遍周边村镇的能人，可到了县城，他们却像被抽走了底气，变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局促。
她想起自己刚到上海的时候，也是这样。第一次坐地铁，看着密密麻麻的线路图发懵；第一次进高档商场，看着标价后面的一串零不敢伸手摸；第一次和客户谈生意，紧张得手心冒汗，说话都磕磕绊绊。那时候她才明白，再能干的人，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刻。
“哥，咱歇会儿吧。”苏晴拉住苏磊的胳膊，指了指路边的石墩，“乐乐都快睡着了。”
一家人在石墩上坐下，苏磊赶紧从挎包里掏出保温杯，给每个人倒了点热水。妈妈捧着水杯，眼睛却还在打量西周，看见一个穿制服的交警走过，下意识地把水杯往怀里收了收，像是怕被说“在路边喝水不文明”。
“其实……县城也没啥可怕的。”苏晴笑着说，给乐乐剥了颗奶糖，“跟咱村的年货节差不多，就是人多点，房子高点。咱就逛逛庙会，买点东西，看完舞龙就回去，跟在家门口赶集一样。”
“理是这个理，可心里就是不踏实。”爸爸喝了口热水，咂咂嘴，“总觉得这地方太快了，车跑得快，人也走得快，咱跟不上趟。”
正说着，一阵锣鼓声从前面传来，“咚咚锵，咚咚锵”，震得人耳朵发麻。乐乐一下子从林秀怀里抬起头，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是舞龙！是舞龙！”
她挣脱林秀的手，就要往前跑，却被苏磊一把拉住。“慢点，爸和妈跟不上。”苏磊的声音还是有点紧，却比刚才放松了些，他看了看苏晴，眼里闪过一丝期待，“要不……咱去看看？”
苏晴点点头，伸手扶起妈妈：“走吧，妈，去看舞龙。听说县城的舞龙队，龙身上的鳞片都是绣的，可好看了。”
妈妈被她拉着往前走，脚步还是有点迟疑，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往后缩了。爸爸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那个小马扎，像是握着个护身符。苏磊牵着乐乐，走几步就回头看看，生怕家人走散。
锣鼓声越来越近，隐约能看见前面围了一圈人，攒动的人头中间，有个金色的影子在晃动，想必就是龙身了。乐乐兴奋地拽着苏磊往前挤，小嘴里喊着“让让，谢谢”，声音清脆，倒比他们这些大人自在多了。
苏晴看着女儿的背影，忽然觉得，或许局促也是暂时的。就像她后来在上海慢慢站稳了脚跟，家人也会在这县城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毕竟，无论是村里的土路，还是县城的柏油路，脚下的路虽然不同，可身边的人是一样的，心里的牵挂也是一样的。
前面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想必是舞龙队开始表演了。苏晴加快脚步，跟上家人的身影，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等会儿看完舞龙，一定要拉着爸妈去那家服装店门口站站，告诉他们，橱窗里的模特再时髦，也比不上他们身上那件带着家的温度的旧棉袄。
县城的风还在刮，可一家人的脚步，却比刚才踏实了些。
作者“天山圣女果”推荐阅读《正月里的反转：我的落魄妹妹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X7C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