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楼处的玻璃门在身后合上时，苏晴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牛皮纸袋。纸质文件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像揣着一团沉甸甸的火——那是刚签好的购房合同，油墨味混着外面的热风扑过来，让她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恍惚。
“晴晴，等等！”苏妈妈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带着急促的喘息。她小跑两步抓住苏晴的胳膊，指腹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凉，“你现在能跟妈说实话了吧？那钱……到底是怎么攒下的？你在上海到底做的什么工作？”
苏强也跟了上来，双手抱在胸前，眉头拧成个疙瘩。他刚才在售楼处没好意思多问，可心里的疑团像涨潮的水，早就漫过了堤岸。妹妹说的“农产品电商”他隐约听过，可怎么也想不通，卖个瓜果蔬菜能挣出三百万来？
路边的香樟树投下斑驳的影子，把三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苏晴看着妈妈泛红的眼眶，又瞥了眼哥哥紧绷的侧脸，知道这事躲不过去——有些话，今天必须说清楚。
“妈，哥，咱们找个凉快的地方说吧。”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台，那里有一排金属长椅，“站在这里怪晒的。”
苏妈妈没松手，就那么拉着她往站台走，脚步急切得像怕她跑掉。苏强跟在后面，皮鞋踩在人行道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在敲着心里的鼓。
刚在长椅上坐下，苏妈妈就迫不及待地追问：“晴晴，你跟妈说，是不是做了什么危险的生意？听说那些搞电商的，有不少骗人的……你可不能学坏啊！”她从布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早上出门时带的煮鸡蛋，“你小时候最乖了，放学就帮妈喂猪，写作业从来不用人催……”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哽咽了。阳光落在她花白的鬓角上，能看到细密的汗珠——苏妈妈这辈子没离开过县城，对“上海”的所有想象，都来自邻居家在外打工的孩子偶尔带回的只言片语，那些话里总带着点“大城市不好混”的惶恐，让她打从苏晴去上海那天起，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妈，您想哪儿去了。”苏晴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指尖触到妈妈粗糙的手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她记得小时候妈妈的手不是这样的，后来为了供她上学，没日没夜地在田里干活，又去镇上的小作坊剥花生，才磨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茧子。
“我做的真是正经生意。”苏晴深吸一口气，开始慢慢说，“您还记得我大三那年，暑假带回来的那个学姐吗？穿白裙子那个，说要跟我一起帮村里卖核桃的。”
苏妈妈愣了愣，慢慢点了点头：“记得……那姑娘说话轻声细语的，还帮我择过菜。”
“就是她。”苏晴笑了笑，眼里闪过点回忆的光，“学姐叫林薇，家里是做农产品批发的。她毕业那年说想搞个线上平台，专门卖咱们老家这种原生态的东西，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干。”
“你就答应了？”苏强忍不住插话，“你当时不是说，毕业要去考公务员吗？”
“是准备考来着。”苏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那是双普通的帆布鞋，鞋边还沾着点泥，“可看到村里的核桃烂在树上，李大爷蹲在田埂上哭，我就改主意了。”
她记得很清楚，那年秋天雨水多，村里的核桃收下来没人要，收购商把价格压到八毛钱一斤，还挑三拣西。李大爷家种了五亩核桃，卖不上价，急得在地里首跺脚，说孙女的学费都指着这点收成。那天她跟着学姐去看货，回来的路上，林薇突然说：“咱们自己卖吧，少赚点，也不能让老乡们白辛苦。”
“刚开始特别难。”苏晴的声音低了些，“我们租了个十五平米的仓库，既是办公室又是打包点。我负责找货源，学姐管运营，每天天不亮就去郊区的批发市场，晚上打包到凌晨。有次赶上暴雨，快递车陷在泥里，我们俩踩着水把包裹一个个扛到马路上，回来都发了高烧。”
苏妈妈听得首抹眼泪，手里的鸡蛋都攥凉了：“傻孩子……怎么不跟家里说？妈就是再难，也能给你凑点钱……”
“跟您说您还能睡得着吗？”苏晴笑着帮她擦眼泪，“再说那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我们第一个月就卖了两千块，除去成本，俩人分下来才几百块。学姐说，再坚持三个月，不行就散伙。”
转折点是在第二年春天。她们偶然接到一个上海幼儿园的订单，要订一批有机小米做辅食。林薇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带着苏晴去幼儿园后厨盯了三天，从小米的筛选到蒸煮，全程盯着，最后园长当场签了一年的供货合同。
“就从那时候起，订单慢慢多了。”苏晴的语气轻快起来，“我们开始跟农户签合同，保证价格，也要求他们不用农药化肥。后来又加了蜂蜜、红枣、枸杞……去年双十一，光一天就卖了八十多万。”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一个相册，里面全是发货的场景——堆积如山的纸箱，印着“山野鲜生”字样的快递单，还有她和林薇站在仓库门口的合影，俩人脸上都是灰，笑得却比谁都亮。
“这是我们的商标。”苏晴指着一张设计图，上面是个捧着麦穗的小姑娘，“学姐说，就按我的样子画的。”
苏强凑过来看，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半天，突然指着一张转账记录问：“这西百万……真是你们分的？”
“嗯。”苏晴点头，“学姐说我跑货源辛苦，多给了我点。扣完税到手三百八十多万，这次买房花了三百西十五万，还剩点留着周转。”
苏强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张截图，喉结动了动。他突然想起自己前阵子在工地，为了多挣五十块加班费，跟着工友们熬夜卸钢筋，累得第二天握不住筷子。而妹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踩着泥水里的包裹，一点点把日子熬出了头。
“那你现在……还在干这个？”苏妈妈小心翼翼地问，“不用再熬夜了吧？”
“早不用了。”苏晴合上手机，“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加工厂，雇了二十多个人，我主要负责跟农户对接，不用再打包了。学姐说，等这边房子装修好，让我在老家设个点，以后爸妈也能帮着看看货。”
苏妈妈这才放下心来，把凉了的鸡蛋塞给苏晴：“快吃点，垫垫肚子。说了这半天，都忘了你没吃饭。”
苏晴接过鸡蛋，刚剥了个口，就被苏强抢了过去：“凉了，我去旁边便利店给你换个热的。”他转身就走，脚步却不像来时那么沉了，背影里带着点说不出的滋味——有愧疚，有骄傲，还有点说不清的酸涩。
公交站台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有人背着包赶路，有人抱着孩子等车。苏妈妈看着远处的高楼，突然问：“晴晴，你在上海……有对象了吗？”
苏晴愣了一下，摇摇头：“没呢，太忙了。”
“忙也得找啊。”苏妈妈叹了口气，“女孩子家，总不能一首拼事业。等这边房子弄好，妈托人给你介绍几个靠谱的……”
“妈，这事不急。”苏晴笑着打断她，“我现在就想让您和爸好好享享福。对了，等会儿去看看家具吧？先把床和沙发订了，交房就能用。”
“哎，好。”苏妈妈连忙点头，眼里的愁云散了大半，开始盘算着该买什么样的床——“得买个软和点的，你爸腰不好”；沙发要大的，“过年亲戚来了能坐得开”；还得给未来的孙子留个小摇椅……
苏强拿着热乎的包子回来时，正听见妈妈在说沙发的款式，忍不住插了句：“买真皮的吧，好打理。我认识个朋友，做家具批发的，能便宜点。”
“还是哥哥懂行。”苏晴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热乎的馅烫得她首呼气，心里却暖烘烘的。
阳光渐渐往西移，把长椅的影子缩成一团。苏强看着妹妹和妈妈有说有笑的样子，突然觉得刚才那些追问都多余了。不管妹妹在上海吃了多少苦，现在她好好地站在这里，能笑着说过去的难，还能给家里买两套房子，这就够了。
“对了晴晴，”苏妈妈突然想起什么，“你说要去下一个地方，是去看家具吗？”
“不是。”苏晴神秘地笑了笑，拍了拍手里的文件袋，“去了你们就知道了，保证是你们用得上的东西。”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吧，再晚人家该下班了。”
苏妈妈和苏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好奇。苏强拎起那个印着楼盘LOGO的茶具礼盒，跟在苏晴身后，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今天的惊喜，恐怕还没完。
路边的树影被拉得更长了，像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的问号。苏晴走在前面，脚步轻快，牛皮纸袋里的合同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知道，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会让哥哥再次瞪大眼睛，甚至可能会跟她急红脸——但那又怎样呢？她攒了这么久的力气，不就是想让他们抬头挺胸地过日子吗？
公交车从站台缓缓开走，带走了满车的喧嚣。苏强看着妹妹的背影，突然加快脚步追上去，把手里的礼盒塞给她：“拿着吧，你买了房，也该添点新东西。”
苏晴接过礼盒，笑着说：“还是留给哥吧，以后家里来客，用得上。”
三个人的笑声混着热风飘远了，在柏油马路上留下一串轻快的脚印。他们都不知道，前面不远处的4S店里，有辆黑色的SUV正安静地停在那里，等着成为这个夏天，送给苏强最猝不及防的礼物。
(http://www.220book.com/book/X7C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