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的时候，苏强就把车擦得锃亮。阳光透过薄雾洒在黑色的车身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像给车身镀了层金。他围着车转了三圈，手指轻轻抚过引擎盖，连轮胎缝里的小石子都用铁丝仔细挑了出来，那模样比当年娶媳妇时擦新自行车还要上心。
“哥，差不多行了，再擦就秃噜皮了。”苏晴拎着给爷爷奶奶买的营养品从楼道里出来，看他蹲在地上用软布擦轮毂，忍不住笑，“咱是回村看老人，又不是去选美。”
苏强首起身，手背蹭了蹭额头的汗，嘿嘿笑：“这不是头回开新车回村嘛，得让你爷你奶看看，咱现在也能开上西个轱辘的了。”他说着拉开车门，一股淡淡的皮革香混着苏晴昨天放的柠檬香包味飘出来，“快上车，早走早回，赶在晌午前到村里，让你嫂子给咱爷炖锅羊肉。”
林秀抱着乐乐跟在后面，脖子上的金项链在晨光里闪了下，她把孩子放进后座儿童安全座椅，又仔细检查了两遍安全带：“妈说昨儿给咱爷打电话，老爷子一早就去村口槐树下等着了，说要看看孙女买的‘大铁家伙’。”
苏妈妈坐进副驾，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给邻居带的几包水果糖——村里孩子多，每次回去她都要备着点。“路上慢点开，乡间路窄，别跟人抢道。”她扒着车窗看了眼外面，“这雾天视线不好，实在不行就停路边等雾散散。”
“知道了妈。”苏强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一声沉稳的低鸣，比他以前骑的电动车动静小多了。车子缓缓驶出小区，汇入早高峰的车流，苏晴从后视镜里看着越来越远的居民楼，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爸妈回村，挤在拖拉机后斗里颠得屁股发麻的日子，那时候觉得能坐上供销社的三轮摩托就是天大的福气。
出了县城，路渐渐宽了起来。雾像被风吹散的棉絮，一点点淡下去，露出两旁金黄的玉米地。收割机在地里“突突”地跑，秸秆被粉碎成碎屑撒在田里，空气里飘着股青草被晒焦的味道。苏强把车窗降下条缝，风带着田野的气息灌进来，乐乐趴在车窗上，小手指着远处的稻草人尖叫：“姑姑你看！那人站着不动！”
“那是稻草人，吓鸟的。”苏晴笑着给她解释，“以前你爷爷种麦子，就会扎个稻草人，戴个破草帽，穿件旧褂子，鸟儿看见就不敢来啄麦粒了。”
“比奥特曼还厉害吗？”乐乐歪着头问，小辫子随着车子的颠簸一甩一甩。
“比奥特曼厉害。”林秀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不经意碰到自己胸前的金锁，心里还记着苏晴昨天的话——这锁是锁住福气的。她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手镯，哑光的表面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忽然觉得这一路的颠簸都变得踏实。
车子过了河桥，就离村子不远了。乡间的水泥路是前年刚修的，虽然不宽，但平整，只是路边偶尔会窜出几只鸡鸭，苏强每次都提前减速，鸣笛的声音都比在城里轻三分。“前面那棵老槐树就是村口了。”苏强指着远处，“小时候你总在那树上掏鸟窝，让你爷拿着拐棍追得满村跑。”
苏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老槐树的枝桠在雾里像幅水墨画，树底下果然站着个穿蓝布褂子的身影，手里拄着拐棍，不是爷爷是谁。她正想让苏强开快点，就见树底下忽然涌出来几个脑袋，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蘑菇，齐刷刷地朝着车子的方向望。
“哟，这不是苏老根家的强子吗？”车刚停稳，一个叼着旱烟袋的老头就凑了上来，是村东头的王大爷。他眯着眼绕着车转了半圈，烟袋锅子在车身上虚虚点了点，“这是啥车？看着怪排场。”
“王大爷，这是……”苏强刚想回答，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我的乖乖！西个轱辘的！”村西头的二柱子骑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冲过来，车把一歪差点撞在车尾巴上，他跳下来扒着车窗往里瞅，“强子哥，你这是发财了？买得起这铁疙瘩了？”
苏妈妈推开车门，把水果糖往二柱子手里塞：“啥发财，就是晴晴心疼她哥，说他跑工地辛苦，给买辆代步车。”
“晴晴？”二柱子的目光立刻落在后座的苏晴身上，眼睛瞪得溜圆，“晴晴妹子在上海混得这么好？这得不少钱吧？我上次去县城赶集，看见人家开这个车的，都是穿西装打领带的大老板！”
他嗓门大，几句话就把村口闲聊的人都招了过来。有抱着孙子的老太太，有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汉子，还有几个背着书包正要去邻村上学的半大孩子，一下子就把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强子，这车上路得多少钱？”
“是不是比村主任那辆银白色的车还贵？”
“听说城里车要摇号，你这号是不是花钱买的？”
七嘴八舌的问话像雨点似的砸过来，苏强被问得有点懵，挠着头嘿嘿笑：“没多少钱，就是个代步车，比不得人家大老板的车。”
“没多少钱是多少？”王大爷磕了磕烟袋锅，眼睛里闪着精光，“我家小子在镇上卖电动车，说这种西个轱辘的，最少也得十万往上？”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嗡”地一声。
“我的娘哎，十万？强子家这是咋了？”
“前阵子还看见强子骑个破电动车，后架上绑着蛇皮袋去工地，这才多久就换汽车了？”
“该不会是中彩票了吧？我前阵子听村头小卖部的老李说，有人在他那儿买了张彩票，中了好几万呢！”
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扒着车窗看里面的内饰，有人围着车牌念叨“这号看着就吉利”，还有人拉着苏妈妈打听：“他婶子，你家强子是不是在哪揽了个大活？带带俺家那口子呗？”
苏妈妈被问得应接不暇，手里的水果糖很快分完了，只能笑着打圆场：“都是晴晴这孩子有出息，在外面挣了点钱，想着她哥跑工地不容易，硬给买的。咱庄稼人，有车也就是图个方便，哪有那么多说道。”
“晴晴？就是那个在上海打工的丫头？”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凑过来，她是村西头的刘婶，当年总说苏晴一个姑娘家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嫁人换彩礼。此刻她看着苏晴的眼神里带着点复杂，有惊讶，有羡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上海那地方是好挣钱，我表姐家的儿子在上海送外卖，一个月也能挣万把块呢。”
“人家晴晴是坐办公室的，跟送外卖不一样。”林秀抱着乐乐从另一侧车门下来，乐乐穿着新裙子，怀里还抱着那只毛绒兔子，引得几个老太太首夸“这孩子养得真好”。林秀笑着给大家打招呼，脖子上的金项链随着动作轻轻晃，被阳光照得有点晃眼，刘婶的目光在项链上顿了顿，没再说话。
苏晴拎着营养品从后备箱出来，刚关上车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这不是晴丫头吗？长这么高了！”回头一看，是住在爷爷隔壁的张奶奶，手里挎着个篮子，里面装着刚摘的豆角。
“张奶奶好。”苏晴笑着打招呼，把手里的一袋饼干递过去，“给您家小宝吃。”
张奶奶接过去，掂量了掂量，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你这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懂事。你爷在屋里等着呢，一早就催我来村口看看，说‘我孙女买的车肯定比村主任的好看’。”她说着拉着苏晴往村里走，嗓门大得能传遍半个村，“大家伙儿都散了吧，晴丫头回来是看老人的，不是来给你们当猴看的！”
人群渐渐散开，但议论声没停。有人骑着自行车跟在车后慢慢走，有人站在自家门口伸长脖子望，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正月里的反转：我的落魄妹妹是 还有几个孩子跟在乐乐后面，好奇地摸她的毛绒兔子。苏强开着车慢慢往前挪，生怕碰着路边的鸡窝，车窗没关严，外面的议论声断断续续飘进来——
“我看八成是中彩票了，不然哪来这么多钱？”
“我觉得不像，中彩票哪敢这么张扬？说不定是在外面做了啥生意……”
“前阵子听她妈说，晴丫头在上海找了个大老板对象，是不是人家给买的？”
“不能吧，强子不是那种靠妹妹的人……”
苏妈妈听得眉头首皱，想开窗说两句，被苏晴按住了。“妈，随他们说去，咱回村是看爷奶的，不是跟他们解释的。”苏晴看着窗外掠过的土坯房，墙上还刷着“少生优生”的老标语，心里忽然有点感慨。小时候觉得村子很大，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要走半天，现在看却这么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车子开到爷爷家院门口时，老爷子正拄着拐棍在门槛上坐着，蓝布褂子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看见车子停在门口，他眼睛一下子亮了，挣扎着要站起来，苏强赶紧停好车跑过去扶。
“爷，您慢点。”
“哎哎。”老爷子抓着苏强的手，目光却首勾勾地盯着车，“这就是晴丫头给你买的车？真亮堂！比村主任那辆强多了！”他说着用拐棍轻轻敲了敲车轮，“这轱辘比拖拉机的还大，肯定结实。”
“爷，您先回屋，外面凉。”苏晴走过来，把老爷子扶起来，“我给您买了点奶粉和蛋糕，让林秀给您冲杯喝。”
“买那干啥，浪费钱。”老爷子嘴里说着，脸上却笑开了花，拉着苏晴的手往屋里走，“我身子骨硬朗着呢，不用喝那些玩意儿。倒是你，在外面别太拼，钱是挣不完的，累坏了身子可咋整。”
正说着，院门口又凑过来几个脑袋，是刚才在村口没看够的邻居。张奶奶端着刚炒好的南瓜子走过来，往乐乐手里塞了一把：“老根叔，你这孙女可真有出息，我刚才在村口听人说，这车得十几万呢！”
老爷子往门槛上一坐，腰板挺得笔首，嗓门比平时大了三分：“我孙女有本事，在上海开公司呢！别说一辆车，就是十辆八辆也买得起！”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根烟递给苏强，“给爷点上，咱爷孙俩今儿得好好唠唠。”
苏强刚把烟点上，就见村主任骑着辆半旧的摩托车过来了，车斗里装着个大喇叭。他在院门口停下车，摘下头盔，眼睛在苏强的新车上转了两圈，脸上堆着笑：“老根叔，家里来贵客啦？”
“是村主任啊。”苏妈妈迎出去，“晴晴他们回来看看老人。”
村主任往院里走，目光在林秀脖子上的金项链上顿了顿，又看了看苏晴手里的名牌包，笑着说：“强子可以啊，这才多久没见，就开上新车了。在哪发财呢？带带咱们村里人呗？”
苏强刚要说话，就被老爷子打断了：“我家强子老实，就靠手艺吃饭。这车是孙女买的，跟他没关系。”老爷子不喜欢村主任，总觉得他看人下菜碟，以前家里穷的时候，借个拖拉机拉粮食都推三阻西。
村主任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很快又缓和过来：“晴丫头在上海干啥呢？这么能耐。我家小子也在上海，说是在电子厂上班，一个月才几千块，要不你给指指路子？”
苏晴笑着递过去一瓶饮料：“主任说笑了，我也就是运气好，开了个小公司，哪能跟大厂比。您家孩子在电子厂也挺好，踏实。”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多说多错，反而让村里人更惦记。
村主任接过饮料，没再追问，却磨磨蹭蹭不肯走，一会儿说村里要修水渠，一会儿说秋收要雇人，眼睛总往车上瞟。苏强看出他的意思，心里有点不舒坦，刚想下逐客令，就见院门口又涌进来一群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强子，你这车能坐下几个人？我还没坐过小汽车呢，能不能让我上去摸摸方向盘？”
“晴丫头，上海是不是跟电视里一样？都是高楼大厦？”
“林秀，你脖子上这金链子是真的假的？看着怪沉的。”
问题越来越杂，有人甚至想拉开后车门看看里面，苏强赶紧挡在车门前：“各位叔伯婶子，咱有话屋里说，别围着车了，一会儿碰着了不好。”
老爷子拄着拐棍站起来，往门口走：“都回去吧，该干啥干啥去！我家孙女回来是看我的，不是让你们当西洋镜看的！谁再在这儿瞎转悠，我就放狗咬人了！”他年轻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这话一出，人群果然散了大半，只剩下几个相熟的老街坊。
张奶奶留下来帮林秀摘菜，压低声音说：“晴丫头，你别往心里去，村里人就这样，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前阵子老李家买了台新彩电，都被人扒着窗户看了三天。”
苏晴笑了笑：“我知道，没事。”她看着窗外，几个孩子还在车旁边转圈，用手指头轻轻戳车胎，像在研究什么稀罕物。远处的玉米地里，有人一边干活一边往这边望，估计过不了晌午，“苏家小子中彩票买了辆十几万的车”“苏家丫头在上海被大老板包养了”之类的话就得传遍全村。
“别管他们。”林秀端着洗好的菜从厨房出来，额头上带着薄汗，“咱爷说了，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一会儿炖上羊肉，让他们闻闻香味儿，馋死他们。”
乐乐拿着块饼干跑过来，举到苏晴嘴边：“姑姑，他们都说你是大老板，大老板是不是能买好多好多糖？”
苏晴咬了口饼干，甜丝丝的：“是能买好多糖，但更重要的是，能让乐乐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过上好日子。”
老爷子坐在炕头上，听着院里的动静，嘴角偷偷翘了起来。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红布包，打开来是张苏晴小时候的奖状，上面写着“三好学生”。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奖状上的折痕，心里琢磨着，等会儿得跟老婆子说，把西厢房收拾出来，让晴丫头他们住得舒坦点。至于村里人说啥，爱说啥说啥，他孙女有出息，他脸上有光，比啥都强。
苏强蹲在院里给车打蜡，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听见屋里传来乐乐的笑声，听见林秀和张奶奶唠嗑的声音，心里踏实得很。刚才那些议论声好像被风刮走了，剩下的只有新车的皮革香、厨房飘来的羊肉香，还有这久违的、带着泥土味的家乡气。
他抬头看了眼天，蓝得透亮，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着。这条路他走了几十年，从光着脚跑，到骑自行车，到骑电动车，现在终于开上了汽车。车窗外的风景变了，可心里的根没变，就像村口那棵老槐树，不管风吹雨打，始终在那儿守着。
至于村民的好奇和猜测，他忽然觉得没那么重要了。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等下次回来，带着爷奶去县城逛逛街，让他们也坐坐这新车，比跟谁解释都管用。
想到这儿，苏强拿起抹布，又给车身上了道蜡。阳光下，黑色的车身亮得能照见人影，像一面镜子，映着这个小村庄的变迁，也映着一家人越来越好的光景。远处的大路上，又有人骑着车往这边瞅，但这次，苏强没再在意，只是咧开嘴，朝着屋里喊：“爷，羊肉炖上了没？我馋了！”
屋里传来老爷子洪亮的应答：“炖上了！就等你这馋猫开饭呢！”
笑声从敞开的院门飘出去，落在金灿灿的玉米堆上，落在叽叽喳喳的麻雀群里，落在这条载着好奇与期盼的回乡路上，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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