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到正头顶,村头的大槐树下就传来一阵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带着股张扬的劲儿,在村口的土路上碾出两道歪歪扭扭的辙痕。苏晴正在院里帮着林秀翻晒刚收的花生,听见动静抬头时,就见王浩跨下一辆半旧的红色摩托车,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脸上堆着笑,快步往院里走。
“晴晴,忙着呢?”王浩的嗓门比摩托车引擎还亮,隔着老远就冲苏晴挥手,网兜里的苹果被晃得“咚咚”撞着袋底。他穿了件崭新的格子衬衫,袖口卷得整整齐齐,头发抹了发胶,锃亮地贴在头皮上,跟上次在村头遇见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判若两人。
苏晴手里的木耙子顿了顿,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腻味。这王浩是村支书的侄子,以前总爱跟在张敏身后,见了苏晴不是吹口哨就是说些不着调的话,去年苏晴回村,他还在小卖部门口跟人打赌“苏晴在上海指定是在KTV当服务员”,这话还是林秀偷偷告诉她的。
“王浩哥啊,有事?”苏晴把木耙子往墙角一靠,拍了拍手上的土,语气淡淡的,没打算往屋里让。
王浩却像没看出她的冷淡,自顾自地跨进院门,把网兜往石桌上一放,苹果、香蕉、橘子滚了小半桌,看着倒还新鲜。“这不大老远听说你回来了,特意买了点水果过来看看你。”他搓着手,眼睛在院里溜了一圈,目光在院门外的轿车上打了个转,眼底闪过一丝算计,脸上的笑却更热络了,“晴晴现在可是咱村的大名人了,开公司、买豪车,给咱村争光了啊!”
林秀从屋里端着水盆出来,看见王浩,脚步顿了顿,把水盆往阶上一放,没说话,转身进了厨房——去年王浩他妈跟林秀嚼舌根,说“苏晴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混,指不定干些啥见不得人的事”,这话林秀记到现在。
“啥名人啊,就是运气好点。”苏晴靠在门框上,手插在裤兜里,等着他说正题。她太了解这种人了,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
王浩嘿嘿笑了两声,从裤兜里摸出盒烟,抽出一根递过来:“抽根烟?”见苏晴摆手,又自己叼上一根,点着了,吸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晴晴,你看啊,咱村这几年日子是好过了点,但架不住没啥正经产业,年轻人都往外跑,留着些老的小的,守着几亩薄田,也挣不着啥钱。”
他吐了个烟圈,话锋一转:“前阵子我跟村支书商量,想搞个农产品合作社,把村里的花生、红薯、小米啥的统一收上来,包装一下往城里卖。你想想,咱村的土产多好啊,就是没门路,卖不上价。”
苏晴没接话,心里己经猜到七八分——这是来拉赞助的。
果然,王浩又吸了口烟,眼神往苏晴身上瞟:“你看你在上海人脉广,又有本事,这合作社要是能搞起来,少不了你的帮衬。不说别的,先给咱捐点启动资金,让咱把包装厂建起来,再请个懂电商的技术员……”
他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随着手势飞:“你放心,钱不会白捐!我跟村支书都商量好了,只要你肯帮忙,到时候就给你申请个‘荣誉村民’称号,村里的公告栏上给你贴照片,逢年过节敲锣打鼓给你送锦旗,保证让你在咱村风风光光的!”
“荣誉村民?”苏晴忍不住嗤笑一声,这称号听着响亮,说白了就是张空头支票。她想起小时候,王浩他妈总拿着自家的白馒头,站在苏晴家门口,看着苏晴啃玉米窝头,说“穷人家的孩子就是命贱”;想起去年她回村,王浩在小卖部门口学她走路的样子,说“在上海混了几年,走路都带着股穷酸气”。
“王浩哥,”苏晴打断他,语气冷了下来,“合作社是好事,但我没钱捐。”
王浩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烟卷在指间烧了半截都没察觉:“晴晴,你跟哥开玩笑呢?谁不知道你现在是大老板?一辆车就二十多万,捐个十万八万的还不是小意思?”
“我的钱是开公司的,不是大风刮来的。”苏晴抱起胳膊,“再说了,搞合作社是村里的事,该找村支书申请补贴,找乡镇府批项目,跟我一个在外打工的有啥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啊!”王浩把烟蒂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语气急了点,“你是从咱村走出去的,帮衬村里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给你个‘荣誉村民’,多体面啊!将来你家老人在村里走出去,谁不高看一眼?”
这话戳到了苏晴的痛处。她最烦别人拿老人说事,尤其是用这种道德绑架的方式。
“体面不是靠称号堆出来的。”苏晴的声音沉了沉,“我爷我妈在村里活得踏实,是因为他们一辈子没亏过人,不是靠谁给个称号。至于帮衬村里,我要是有那个能力,不用你说我也会做,但现在,我公司刚起步,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实在没闲钱捐。”
“你这就没意思了啊,苏晴。”王浩的脸彻底拉了下来,刚才的热络劲儿全没了,“我可是听说了,你连你二姨都不借,现在对村里的事也这么冷淡?咋,是不是觉得自己成了城里人,就看不起咱这穷乡僻壤了?”
“我是不是看不起村里,村里人心里有数。”苏晴指了指院角的花生,“去年秋天我爷住院,是张奶奶每天来帮着收花生;冬天我家没煤了,是李大叔从自家煤堆里匀了半车给我们。这些情分我记着,将来他们有难处,我砸锅卖铁也会帮。但你王浩哥,”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嘲讽,“你除了背后说我闲话,还做过啥?”
王浩的脸“腾”地红了,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他梗着脖子辩解:“谁……谁背后说你闲话了?你别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比我清楚。”苏晴懒得跟他掰扯,转身往屋里走,“水果你拎回去吧,我家有。慢走,不送。”
“苏晴!”王浩在她身后喊,声音又急又气,“你别后悔!这合作社要是成了,将来全村人都能跟着挣钱,到时候有你眼红的!”
苏晴没回头,拉开门进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王浩的喊声和那股虚伪的烟味都关在了门外。
林秀从厨房探出头,看着她:“气着了?”
苏晴摇摇头,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不至于,就是觉得恶心。”
院门外传来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比刚才来的时候更响,像是在赌气似的,一路“突突突”地冲回了村头。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张奶奶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绿豆汤过来,进门就说:“我刚才在墙头看见王浩那小子气冲冲地走了,是不是来找你麻烦了?”
“嗯,想让我给村里的合作社捐款,还说要给我个‘荣誉村民’。”苏晴把刚才的对话跟张奶奶说了一遍。
张奶奶听完,“呸”了一声:“这小子,一肚子花花肠子!他哪是为了村里?我听村支书媳妇说,他是想借着合作社的名义,把村里的地低价收上来,自己当老板!还好你没答应,不然钱投进去,指不定被他折腾成啥样!”
苏晴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她就知道王浩没安好心,没想到心思这么深。
“这种人啊,就是看着你现在有本事了,想把你当冤大头宰。”张奶奶把绿豆汤往桌上一放,“别理他!咱村的老少爷们心里都亮堂着呢,谁真心为村里好,谁揣着私心,大家看得清清楚楚。”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几声咳嗽,是隔壁的李大叔,他扛着把锄头,站在门口笑:“晴晴在家不?刚听见王浩那小子在门口嚷嚷,是不是又来烦你了?”
“李大叔进来坐。”苏晴赶紧起身。
李大叔摆摆手:“不了,我刚从地里回来,路过你家,跟你说一声,那合作社的事你别掺和,王浩他叔是村支书,爷俩一门心思就想占便宜,前阵子还想把村里的老井填了盖厂房,被我们几个老的拦住了。”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还有啊,前阵子我跟你爷聊天,说你在上海不容易,王浩那小子就在旁边瞎咧咧,说些不好听的,我没拦住他,对不住啊。”
“大叔你别这么说,跟你没关系。”苏晴连忙说,心里暖烘烘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李大叔扛起锄头,“地里的活还没干完,我先走了,有事喊我一声。”
看着李大叔的背影,苏晴端起绿豆汤喝了一口,清甜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刚才被王浩搅起来的烦躁顿时散了大半。
她忽然明白,王浩这种人的奉承和算计,其实根本不值一提。就像张奶奶说的,谁真心谁假意,村里人心里都有杆秤。那些在你落难时肯搭把手,在你被人诋毁时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才是真正值得在意的人。
至于王浩许诺的“荣誉村民”,不过是块裹着糖衣的石头,看着光鲜,咬下去只会硌得牙疼。她苏晴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虚头巴脑的称号,而是踏踏实实地活着,对得起自己的努力,对得起身边这些真心待她的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摊开的花生上,泛着温暖的光泽。苏晴拿起一颗的花生,轻轻捏开,果仁白胖。就像这日子,剥开那些虚伪的壳,里面藏着的,才是最实在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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