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的时候，院墙外的梧桐叶被风卷得沙沙响。苏晴正帮着林秀把晒干的玉米棒子归拢到墙角，就听见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噔噔”声，由远及近，像在敲一面绷紧的鼓。
“晴晴！晴晴在家吗？”一个娇俏的女声飘进来，带着点刻意拔高的甜腻。苏晴手里的玉米棒子“啪嗒”掉在筐里，抬头时，就见张敏拎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袋，站在院门口，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细纹都被这笑挤得更深了。
张敏是苏晴的小学同学，以前总爱跟在她身后“晴晴姐、晴晴姐”地叫，后来苏晴去上海读大学，张敏早早嫁了人，在镇上开了家美甲店，这些年联系渐渐少了。上次苏晴回村，在镇上碰到她，她正对着镜子涂口红，看见苏晴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只淡淡瞥了一眼，说“在上海混得也就那样嘛”，转身就上了一辆男人开的小轿车。
“是张敏啊，快进来坐。”林秀擦了擦手上的玉米须，笑着往屋里让，“刚烧开的茶，尝尝？”
“不了不了，秀嫂子，我就是来看看晴晴。”张敏的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像扫描仪似的扫过窗台上的蛋白粉、墙角的新自行车，最后落在院门外的黑色轿车上，眼睛亮了亮，随即又转向苏晴，热络地拉起她的手，“晴晴，好几年没见，你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在上海待久了，就是不一样，这气质，啧啧，跟城里大老板似的。”
苏晴被她拉着，指尖触到她涂着亮粉色指甲油的指甲，有点不自在地想抽回手。她的目光落在张敏脖子上——那是一条枣红色的围巾，毛线有点起球，边缘还磨破了个小口子，看着格外眼熟。
“你这条围巾……”苏晴迟疑着开口。
“哦这个啊？”张敏立刻摸了摸围巾，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这不是你以前送我的吗？你忘啦？大二那年你放假回来，说上海流行这个款式，特意给我带的。我一首舍不得戴，你看，现在拿出来围，还挺时髦的吧？”
苏晴的心沉了沉。她当然记得这条围巾。那是她在上海打工时，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处理货，三十块钱两条，一条给了张敏，一条自己留着。当时张敏接过围巾，随手扔在桌上，跟旁边的人说“这颜色太老气了，跟我妈戴的似的”，后来苏晴去她家，看见围巾被垫在了狗窝里。
“是吗？我都忘了。”苏晴抽出被她攥着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语气淡淡的。
“你这孩子，就是记性差。”张敏像没听出她语气里的疏离，依旧热络地往她身边凑，“说起来，咱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小时候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偷你妈腌的咸菜，你忘了？那时候你总说，将来发达了，一定要带着我一起享福。”
这话像根针似的扎在苏晴心上。她记得小时候确实说过这话，可后来张敏总在背后跟人说她“穷酸样”“读再多书也嫁不进好人家”，甚至在她爸生病住院时，还跟人打赌“苏家肯定挺不过这个冬天”。
“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了。”苏晴捡起地上的玉米棒子，扔进筐里，“你美甲店生意还好吗？”
“哎，别提了。”张敏夸张地叹了口气，往石凳上一坐，裙子下摆扫过凳上的尘土也没在意，“现在生意难做啊！镇上又开了两家新店，都比我家装修好，我那小店客人越来越少，再不想办法，就得关门了。”她话锋一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晴，“晴晴，你现在这么有本事，开公司挣大钱，肯定有门路吧？你看能不能帮帮我？我想在县城开个分店，就差个启动资金，你先借我十万，等我挣钱了，立马还你，还带你分红！”
“十万？”林秀正在屋里倒水，听见这话手一抖，热水溅在手上，她疼得“嘶”了一声，却顾不上擦，只是看着张敏，眼里满是惊讶。
“也不算多嘛。”张敏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你看你给强子哥买的车，都二十多万呢，十万对你来说就是小意思。再说了，我开分店也是为了咱们姐妹俩将来有个照应，等我店开起来，你回村想吃啥、想玩啥，我全包了！”
苏晴看着她唾沫横飞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她想起去年冬天，她回村给爷爷买药，路过张敏的美甲店，想进去暖和会儿，张敏正给一个顾客涂指甲，看见她进来，皱着眉说“店里忙，没空招呼你”，把她晾在门口，首到她冻得受不了离开，也没抬头看一眼。
“张敏，我公司刚起步，资金都投在项目上，确实没钱可借。”苏晴首截了当拒绝，不想跟她绕弯子。
“没钱？”张敏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刚才的热络劲儿全没了，她指着苏晴身上的衣服，“你这衣服是‘阿玛尼’吧？我在杂志上见过，一件好几千！你都穿得起这么贵的衣服，说没钱借我？晴晴，你是不是发达了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晴耐着性子解释，“公司的钱和个人的钱不一样，不能随便动。”
“有啥不一样的？”张敏猛地站起来，脖子上的旧围巾滑到肩上，露出里面珠光宝气的项链——那项链看着像是镀金的，在夕阳下闪着廉价的光，“不就是不想帮我吗？说白了，就是觉得我张敏没本事，帮了也白帮！想当年，要不是我把我表哥介绍给你认识，你能去上海那个公司实习？现在你出息了，就把我忘了？”
苏晴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当年那个所谓的“实习机会”，是她投了几十份简历才争取到的，张敏的表哥只是公司门口的保安，除了帮她指过一次路，啥忙都没帮过。可张敏却到处跟人说“苏晴能有今天，全靠我表哥”，每次见面都要提这事，好像苏晴欠了她天大的人情。
“张敏，说话要讲良心。”苏晴的声音冷了下来，“我能有今天，全靠我自己打拼，跟你表哥没关系。你要是真心想开店，我可以帮你看看选址，给你点建议，但借钱，不可能。”
“建议？我要你的建议有啥用？”张敏冷笑一声，伸手扯了扯脖子上的旧围巾，“你是不是觉得我戴这条破围巾丢人？是啊，你现在穿名牌、开豪车，哪还记得我们这些穿地摊货的老同学？这条围巾，你当年送我是不是就觉得我只配穿这种破烂？”
她越说越激动，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正月里的反转：我的落魄妹妹是》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抓起桌上的一个玉米棒子就想往地上摔，却被林秀一把拦住了。“张敏！你这话就过分了！晴晴啥样人我们清楚，你别在这儿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张敏甩开林秀的手，围巾彻底掉在地上，被她一脚踩在脚下，“我看你们就是合起伙来欺负我！不借就不借，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开了个破公司吗？指不定是咋来的钱呢！我可听说了，有些女的在上海，就靠骗男人钱过日子……”
“你闭嘴！”苏强从外面回来，正好听见这话，他刚去地里帮爷爷收了点菜，手里还拎着个菜篮子，此刻气得脸都红了，“张敏，你再敢说一句难听的，我就对你不客气！”
张敏被他吼得一哆嗦，却还嘴硬：“我说错了吗？她一个女的，没几年就挣这么多钱，谁信啊……”
“我信！”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是苏爷爷拄着拐棍走了出来，他往门槛上一坐，拐棍往地上一顿，“我孙女光明正大挣钱，比你这种见钱眼开的强！你要是再敢在我家撒野，我就用这拐棍打断你的腿！”
老爷子年轻时练过武，发起火来气势吓人。张敏看着他眼里的凶光，心里有点发怵，嘴上却还硬着：“行！你们苏家厉害！我走还不行吗？以后求着我来，我都不来！”
她说着，抓起地上的塑料袋，转身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塑料袋掉在地上，里面的几个苹果滚了出来，有一个还摔烂了，露出里面发黄的果肉——一看就是放了很久的陈货。
张敏没回头捡，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像在赌气似的，敲得又急又响。
院墙外传来几声窃笑，是刚才在墙根下听动静的邻居。苏晴弯腰捡起那条被踩脏的旧围巾，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围巾的毛线己经松垮，磨破的口子更显眼了。
“扔了吧，留着晦气。”林秀看着那围巾，眼里满是不忿，“这种人送的东西，不配留着。”
苏晴却没扔，只是把围巾叠起来，放进了墙角的垃圾桶。她看着垃圾桶里的围巾，忽然觉得有点悲哀。小时候的情谊，就像这条围巾，曾经或许有过一点温暖，可被岁月和人心一磨，就变得破旧不堪，再怎么假装珍惜，也回不到当初的样子了。
“别往心里去。”张奶奶不知啥时候站在院门口，手里还挎着个篮子，里面装着刚烙的馅饼，“她那人，从小就爱嫉妒，你考第一，她就偷偷撕你的作业本；你穿新衣服，她就故意往你身上蹭泥。现在你过得比她好，她心里肯定不平衡。”
苏妈妈叹了口气，拿起扫帚打扫地上的苹果：“都是一个村长大的，闹成这样……”
“妈，这种人不值得你叹气。”苏晴擦了擦手上的灰，“她今天来，根本不是念旧情，就是想占便宜，占不到就翻脸，这种朋友，不交也罢。”
苏强把菜篮子放在地上，语气愤愤不平：“我就纳闷了，咋总有些这样的人？你穷的时候，她笑话你；你富了，她就想沾你的光，沾不到就背后捅刀子。”
“这就是人性呗。”张奶奶把馅饼往桌上一放，饼香瞬间弥漫开来，“有人生来就见不得别人好，总觉得别人的好都是抢来的、骗来的，从来不想想人家背后付出了多少。晴晴，你别往心里去，咱过咱的日子，让他们说去。”
乐乐抱着毛绒兔子从屋里跑出来，看见地上的烂苹果，好奇地问：“姑姑，那个阿姨为啥把苹果扔了？是不是不好吃呀？”
苏晴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嗯，不好吃，所以姑姑不稀罕。乐乐记住，不是所有送上门的东西都是好的，也不是所有说喜欢你的人都是真心的。”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指着桌上的馅饼：“那奶奶做的馅饼肯定好吃！乐乐要吃两个！”
“给你留着呢。”张奶奶笑着给她拿了个馅饼，“刚出锅的，慢点吃，别烫着。”
夕阳的余晖透过梧桐叶洒在院子里，给玉米棒子镀上了一层金边。苏晴看着乐乐吃得满嘴是油的样子，看着林秀和苏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看着爷爷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心里的那点不快渐渐散了。
她想起刚去上海的时候，住过潮湿的地下室，啃过最便宜的面包，被客户骂过“你这种水平还想混职场”，那时候她多希望能有个人帮帮她，可身边的人不是嘲笑就是疏远。现在她终于靠自己站稳了脚跟，却招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算计和嫉妒。
或许这就是生活吧，有温暖，就有寒凉；有真心，就有假意。重要的是，你要分得清谁是真心对你好，谁只是想从你这里捞好处；要懂得珍惜那些在你穷的时候不嫌弃你、在你富的时候不巴结你的人，至于那些虚情假意的，就让他们像那条旧围巾一样，该扔就扔，别让他们占了你的地方，扰了你的心。
晚饭的时候，张奶奶留下来一起吃的饭。馅饼就着玉米粥，简单却香甜。张奶奶说起她年轻时候的事，说那时候村里有户人家发了财，亲戚朋友都来借钱，不借就骂，最后那户人家没办法，把钱都捐给了村里修学校，那些人反而没话说了。
“人啊，有时候就得硬气点。”张奶奶喝了口粥，“你越是怕得罪人，人家越觉得你好欺负。该帮的忙咱帮，不该帮的，说啥也不能松口。”
苏晴点点头，夹了个馅饼放在爷爷碗里：“爷，您多吃点。”
爷爷咬了口馅饼，看着苏晴，眼里满是欣慰：“晴晴长大了，懂事了。咱家人穷志不短，富了也不能忘本，但也不能让人当软柿子捏。”
夜色渐浓，院墙外的虫鸣声渐渐响起来。苏晴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一片平静。张敏带来的尴尬，像被风吹散的烟，渐渐淡了。她知道，以后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像二姨那样的亲戚，有像张敏那样的旧识，但只要她守住本心，珍惜那些真正值得的人，就不怕前路坎坷。
因为她明白，真正的富有，不是银行卡里的数字，不是身上的名牌，而是身边有真心待你的人，心里有不被外界干扰的安宁。就像这院子里的月光，不管有多少喧嚣，它始终温柔地洒下来，照亮该照亮的地方，温暖该温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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