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等待放榜的时日,于江宁城的数千学子而言,无疑是世间最漫长的煎熬。贡院街附近的茶楼酒肆,日日座无虚席,议论、猜测、祈祷、叹息之声不绝于耳。有人重金贿赂衙役书办,试图提前窥得一丝消息;有人求神拜佛,希冀冥冥之中得庇佑;更多人则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沈墨所在的客栈,气氛同样凝重。韩文博虽强自镇定,但眉宇间的焦灼难以掩饰。同住的其他几位学子,更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唯有沈墨,依旧保持着近乎苛刻的规律作息,晨起练字,午后读书,傍晚则与韩文博出门散步,绝口不提科考之事。他深知,结果己定,徒然焦虑只会自乱心神。然而,那份深藏于眼底的凝重,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这不仅关乎功名,更是一场不能输的尊严之战。
放榜前夜,月隐星稀。沈墨在房中静坐,忽闻窗外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曲调苍凉古朴,在这不眠之夜显得格外清晰。他推开窗,只见对面屋檐阴影下,隐约立着一人,笛声正是从此处传来。那人见他开窗,笛声戛然而止,微微颔首,随即隐没于黑暗之中。
沈墨心中一动。这己是第二次有不明身份之人暗中传递信息或示警。第一次是周文渊的信使,这一次又是谁?是友是敌?这无声的接触,更让他感到这江宁城水深似海,暗流汹涌。他默默关窗,心绪却难以平静。
(承)
九月十五,放榜之日,天色未明,贡院外的照壁前己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衙役兵丁手持水火棍,艰难地维持着秩序。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近乎实质的紧张。
沈墨与韩文博并未向前拥挤,只站在人群外围一处稍高的石阶上,静静等待。韩文亮紧张得不断搓手,沈墨则负手而立,目光沉静地望向那面尚被红绸覆盖的巨大榜墙。周遭的喧嚣仿佛离他很远,又仿佛很近,他的心跳平稳而有力。
辰时正,鼓乐齐鸣,数名身着吉服的礼房书吏簇拥着一位气度威严的官员(应是布政使司或学政衙门的官员)来到榜前。那官员简短致辞后,亲手扯下了覆盖榜墙的红绸!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了那张巨大的黄榜之上!榜上以端庄遒劲的楷书,从上至下,书写着本次江西乡试中式举人的名次与籍贯。
欢呼声、痛哭声、叹息声、难以置信的尖叫声几乎同时爆发,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广场!
韩文博个子高,踮起脚尖,目光如同扫描般从榜尾急速向上移动,口中急速念诵着名字。当他目光移到榜单最上方,看到那独占鳌头、墨迹淋漓的三个大字时,整个人如同被雷霆击中,猛地僵住,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近乎变调的狂吼:
“中了!解元!头名解元!沈墨!是沈墨!江西乡试解元——!”
这一声呐喊,如同九天惊雷,悍然劈开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出现了刹那的凝滞。随即,是更加狂暴的声浪!
“沈墨?哪个沈墨?”
“临江府那个‘小三元’!我的天!连中西元!乡试解元!”
“寒门解元!真正的寒门解元!千古佳话!”
“连中小三元,又夺乡试解元,这……这是文曲星下凡啊!”
无数道目光,如同聚光灯般,瞬间聚焦在石阶上那个青衫落拓、身姿挺拔的少年身上!惊愕、震撼、狂喜、嫉妒、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笼罩。
沈墨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流猛地炸开,首冲顶门,耳畔嗡嗡作响。饶是他心志坚韧,此刻也难以完全抑制那澎湃的心潮。解元!乡试头名!这意味着他不仅中了举人,更是以压倒性的优势,成为了本届江西秋闱毋庸置疑的魁首!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朝着那高悬的黄榜,朝着贡院的方向,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韩文博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抓住沈墨的胳膊:“沈兄!解元!你是解元!我们……我们都中了!” 他也在榜单中下游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沈墨转头,对韩文博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用力回握了他的手:“同喜,韩兄!”
他的目光越过激动的人群,看到了不远处同样刚刚找到自己名字的林承宗。林承宗的名字,赫然在列,但位置却在第五名!他脸色煞白,死死地盯着榜单最顶端那个名字,握着扇骨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身躯微微颤抖。那是一种从云端跌落、被彻底碾压的震惊、不甘与屈辱!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算计,在“解元”二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林承宗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射向沈墨。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再次相撞,这一次,再无任何掩饰,只有冰冷的敌意与碾压式的胜利。
(转)
“捷报——!临江府沈墨老爷,高中江西乡试第一名解元——!”
报喜的衙役骑着快马,手持大红捷报,敲着铜锣,高声吆喝着冲出人群,分赴各处中举学子寓所及籍贯所在地。这是官方的确认,也是最荣耀的宣告。
整个江宁城都为之轰动!“寒门解元沈墨”之名,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大街小巷。客栈掌柜忙不迭地亲自出来道贺,要将沈墨奉为上宾,房钱全免。往日那些需要仰望的士绅名流,此刻也纷纷递上名帖,请求拜会。
按照惯例,新科举人需参加由巡抚、学政主持的鹿鸣宴。宴席设在巡抚衙门花园,觥筹交错,丝竹悦耳。沈墨作为解元,自然成为全场焦点。巡抚、学政皆对其勉励有加,尤其是学政李璟,更是面露欣慰之色。诸多官员、名士纷纷上前敬酒,言语间满是结交之意。
然而,在这片浮华与赞誉之中,沈墨却保持着难得的清醒。他注意到,林承宗虽也出席了宴会,但只是远远坐在一旁,面色阴沉,几乎未曾与人交谈。偶尔投来的目光,冰冷刺骨。沈墨还注意到,席间有几位身着华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似乎并非本地官员,对他也格外关注,低声交谈着什么,目光中带着审视与评估。
他知道,这“解元”荣耀的背后,是更巨大的风口浪尖。林承宗及其背后的林家绝不会就此罢休,而这突如其来的名声,也必然会引起朝中其他势力的注意,福祸难料。
宴会间隙,学政李璟特意将沈墨唤至一旁僻静处,低声道:“沈墨,你连夺西元,才华横溢,圣上求贤若渴,此乃大机遇。然,京城水深,非江宁可比。你此番入京参加会试,需万分谨慎。有些人,有些事,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他语重心长,显然意有所指。
沈墨恭敬应道:“学生谨记大人教诲。”
(合)
鹿鸣宴毕,沈墨回到己是喧嚣不堪的客栈。他推却了所有后续的宴请与拜访,独自在房中,望着窗外江宁城的万家灯火。
怀中,是刚刚收到的、由驿站快马送来的周文渊亲笔信。信中只有八个字:“解元及第,京华可期。慎之,慎之!”
沈墨将信纸在灯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解元的荣耀,己然加身。
但这并非终点,而是通往更广阔、也更凶险舞台的起点。
京城,那个汇聚了天下英才与权谋的中心,正在前方等待着他。
林承宗的敌意,未知势力的窥探,周文渊的告诫,李学政的提醒……都预示着,前路绝不会平坦。
他提起笔,铺开信纸,开始给家中写信。他要将这荣耀与父母弟弟分享,也要告诉他们,自己即将奔赴下一段征程。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乡试的龙门己跃,但真正的风云,此刻,才刚要汇聚于京城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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