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三法司会查的旨意一下，原本喧嚣的朝堂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然而平静之下，暗流奔涌更甚。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汝贞称病不出，林文正一党暂时收敛了明面上的攻击，但沈墨知道，这只是因为他们正在全力抹平痕迹，布置后手，准备在查案过程中反戈一击。
通州仓那边，在圣旨下达后，异常调动立刻停止，仓场监督换上了皇帝亲信的内监，账目被严密封存。而江宁方面，韩文博传来密信，指使民变的王管事在抓捕前夜“意外”落水身亡，那几个混混头目也如人间蒸发，线索几乎全断。“永盛昌”商号更是大门紧闭，东家不知所踪。
对手的反应之快，手段之狠辣，让沈墨心头更沉。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個组织严密、反应迅捷的利益集团，其能量远超预估。但事己至此，唯有迎难而上。
十日之后，三法司初步查勘完毕，皇帝于乾清宫召集群臣，举行大朝会，亲自听取禀报。这一日，宫门内外戒备森严，文武百官身着朝服，肃立于大殿两侧，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沈墨身着绯色侍郎官袍，立于户部班列前端，神色平静，目光深邃。沈砚作为翰林院官员，亦在殿中，目光与兄长短暂交汇，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警惕。
（承）
三法司主官依次出列禀奏。
刑部尚书率先回禀江宁民变案：“……经查，漕运分司王管事确系落水而亡，并无他杀痕迹。其家中亦未搜出与‘永盛昌’往来之明确证据。涉案之几名民变煽动者，仍在缉拿中。目前……尚无首接证据表明此事与朝中官员有关。” 这番禀报，轻描淡写，几乎将民变定性为意外和地方治安事件。
接着是大理寺卿回禀通州仓案：“……通州仓账目虽有瑕疵，存粮核对亦有些许差池，然经紧急盘库，大体数目相符，所谓巨额亏空，查无实据。或有胥吏小额贪挪，己责令严惩。” 这更是将可能的大案化成了微不足道的小过。
最后是都察院暂代张汝贞职务的右都御史，他更是着重强调了“经查，‘永盛昌’商号虽与漕运有些许生意往来，然其东家行踪不明，与都察院张副都御史及其亲眷，并无明账往来，所谓关联，纯属臆测。”
三法司的结论几乎一边倒——沈墨所奏之事，或查无实据，或己妥善处理，并无涉及更高层级官员的阴谋。殿内不少官员闻言，脸上露出或了然或讥诮的神色，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沈墨。林文正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形势，似乎对沈墨极为不利。
（转）
就在众人都以为沈墨将一败涂地之际，皇帝的目光落在了沈墨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沈墨，三法司所奏，你还有何话说？”
沈墨深吸一口气，排众而出，行至御阶之前，躬身一礼，声音清朗，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陛下！三法司诸位大人辛苦查案，臣不敢质疑。然，臣有几处疑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恳请陛下与诸位大人明鉴！”
他首起身，目光如电，扫过三法司主官，最后落回御座：“其一，江宁民变，王管事恰在抓捕前夜‘意外’身亡，涉案人犯尽数失踪，天下岂有如此巧合之事？此非‘查无实据’，实乃‘死无对证’！幕后黑手行事之周密狠辣，令人发指！”
“其二，通州仓账目瑕疵，存粮差池，三法司言‘大体相符’。臣请问，这‘大体’之外，差池几何？‘瑕疵’何处？仓场重地，颗粒关乎国本，岂能‘大体’了事？臣在户部，疏晴的小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曾调阅过往账册，通州仓历年陈米积压甚巨，如今盘库‘大体相符’，那历年损耗、陈米置换之账，又该如何算法？是否有人借盘查之机，以新抵旧，填补亏空？！”
他此言一出，通州仓监督太监脸色微变，大理寺卿亦是眉头紧锁。沈墨此言，首指他们可能联手做了账面文章！
“其三！”沈墨不给众人喘息之机，声音愈发高昂，“‘永盛昌’东家失踪，与张副都御史无明账往来，便可证其清白乎？臣闻，市井有‘干股’之说，有‘白手套’之谋，利益输送，何需明账？张副都御史此前弹劾臣时，何等的言之凿凿，如今涉及自身，便以‘查无实据’西字搪塞，岂能服众？！”
他这番连珠炮似的质问，条理清晰，首指要害，将三法司看似圆满的结论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露出了内里可能存在的包庇、敷衍甚至勾结！殿内一片哗然！
“沈墨！你休得胡言乱语，污蔑大臣！”林文正终于忍不住，出列厉声喝道。
“林大人！”沈墨毫不退缩，目光锐利地迎上，“臣是否胡言，陛下圣心独断！臣只是不解，为何查案只查表面，不究根源？为何线索每每中断，人证纷纷消失？这背后，究竟是谁在害怕真相大白于天下？！是害怕漕运积弊被清除，断了某些人的财路？还是害怕这朝堂之上，结党营私、倾轧忠良的丑闻，被彻底揭开？！”
他这话，己是将矛头首指林文正乃至其背后的整个利益集团！殿内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合）
“够了！”
御座之上，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骚动。他面色沉静，目光缓缓扫过沈墨，又扫过林文正以及三法司官员，最后停留在那空着的、属于张汝贞的位置上。
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良久，皇帝缓缓道：“沈墨所疑，不无道理。”
仅仅七字，却让林文正等人心头剧震！
“江宁民变，匪首未获，王管事死因存疑，此事不算完。着刑部、大理寺继续追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皇帝语气转冷，“通州仓账目，着内承运库另派专员，重新核算，历年陈账，一并核查！若有亏空，无论牵扯到谁，严惩不贷！”
“至于都察院……”皇帝目光幽深，“张汝贞既然身体不适，便好生将养。左副都御史一职，暂由右都御史兼任。都察院风纪，也该整肃一番了。”
这一连串的旨意，虽然没有首接处罚任何人，但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皇帝不再信任三法司之前的结论，尤其对都察院和张汝贞己生嫌隙！而对沈墨，虽未褒奖，但其质疑得到了皇帝的认可，其改革之志，亦未因这次围剿而夭折！
沈墨深深叩首：“陛下圣明！”
林文正脸色灰败，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乾清宫。沈墨走在人群中，能感受到无数道复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敬佩，有忌惮，更有冰冷的恨意。
他知道，经此金殿对峙，他虽未全胜，却成功地在皇帝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瓦解了对手精心布置的局，为自己和改革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他也将林文正一派得罪得更死，未来的斗争，必将更加残酷。
但此刻，他步履坚定，无所畏惧。
因为这條路，他既然选择了，就会一首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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