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县试首场结束后的几日，临江县城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看似平静，实则涟漪暗涌。考完的学子们，有的纵情酒肆，试图麻痹等待的焦灼；有的闭门不出，反复咀嚼着自己考场上的得失；更有甚者，西处奔走，打探阅卷的风声。
沈墨却似那湖心深处的暗流，沉静无比。他回到小河村，生活节奏一如往昔。清晨诵读，上午习文，下午温经，晚间或教沈砚识字，或与来访的赵友亮探讨学问。那份超乎年龄的沉稳，让原本还有些忐忑的沈青山和李氏，也渐渐安下心来。只是沈青山蹲在院角抽烟的频率，明显高了許多，目光时常不由自主地飘向县城方向。
沈远志则彻底称病，连房门都少出。那日县令管家亲自传话的景象，如同梦魇，萦绕在他心头。他既盼着沈墨落榜，好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又隐隐恐惧着那个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这种煎熬，比寒窗苦读更磨人心志。
（承）
县学之内，阅卷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所有试卷皆经糊名、誊录，确保公平。县令周文渊亲自主持，县学王教谕及几位受邀的本地耆宿、资深廪生从旁协助。
周文渊批阅得极为认真，尤其是对那份他暗中留意的考卷。当他看到那笔虽经誊录，却依旧能感受到原稿风骨的字迹，以及开篇那句“器者，形而下之利；不器者，形而上之道。君子体道以赅器，故用无所不用，而体无所不体也”的破题时，心中便是一动。
他细细读下去，越读越是欣喜。此文不仅破题精准，承转起合更是章法严谨，气势磅礴。更难得的是，文中将“君子不器”的抽象道理，与选贤任能、吏治民生紧密结合，既有理论高度，又有现实关怀，深合他一首以来倡导的“通经致用”之心。尤其是文中隐含的对空谈误国、拘泥不化之风的批评，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好！好一篇雄文！”周文渊忍不住击节赞叹，将试卷递给身旁的王教谕，“王教谕，你来看看此文，立意高远，论述精辟，实乃不可多得！”
王教谕接过试卷，初看时尚能保持平静，越看脸色越是凝重。他自然认得这文风，与当初沈墨呈送给周文渊的那篇时文一脉相承，甚至更为老辣。他试图挑刺：“大人，此文虽佳，然言辞是否过于锐利？且其中对‘器’之用，似乎有所贬抑，恐失中庸之道……”
周文渊摆手打断，目光锐利：“王教谕，此言差矣！圣人本意，君子当心怀天下，不囿于一技一能，此文阐发得恰到好处！何来贬抑？我看是有些人自己拘泥于‘器’，见不得他人‘不器’之论吧？”他语带双关，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王教谕。
王教谕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言，只得讪讪道：“大人明鉴，是下官思虑不周。”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知道沈墨此次，恐怕真的要一飞冲天了。
经过几位考官共同评议，虽有王教谕一系的人微词，但周文渊力排众议，最终定下名次。
（转）
放榜之日，终于到来。
这一日，贡院外的照壁前，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学子、家人、仆役，以及看热闹的百姓，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空气中弥漫着几乎令人窒息的紧张与期待。
沈墨并未前去挤看，依旧在家读书。沈青山却再也坐不住，天不亮就蹲在了村口的大槐树下，眼巴巴地望着县城方向。李氏则在院里来回走动，手中的帕子绞了又松，松了又绞。
赵友亮一早就冲去了贡院，凭借年轻力壮，硬是挤到了前排。他的目光焦急地在那一长串密密麻麻的名字上搜寻，从后往前，心跳如擂鼓。
当他的目光扫到最顶端那三个浓墨写就的大字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住！随即，一股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他猛地跳了起来，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变得尖利扭曲：
“中了！案首！沈墨！沈墨是案首！县试案首——！”
这一声呐喊，如同惊雷，炸响在喧闹的人群上空。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惊愕、羡慕、嫉妒、赞叹……种种情绪，交织成一片更大的哗然！
“沈墨？哪个沈墨？”
“就是小河村那个！得罪了他三叔秀才的那个！”
“我的天！真是他！县令大人亲点的案首！”
“了不得！了不得啊！寒门出贵子，这才是真正的贵子！”
赵友亮再也顾不得其他，挤出人群，发疯般向着小河村的方向狂奔而去，他要第一个将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沈墨！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比赵友亮跑得更快。当沈青山还在村口翘首以盼时，己有相熟的村民连滚爬爬地跑来报喜：“青山叔！大喜！大喜啊！你家墨哥儿……中了！是案首！头名案首！”
沈青山如遭雷击，手中的烟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那浑浊的双眼，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
李氏在院里听到动静，冲出门来，正好听到“案首”二字，她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幸好扶住了门框，眼泪却己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合）
当赵友亮气喘吁吁、满面红光地冲进沈家院子，确认了这一消息时，小小的院落顿时被闻讯赶来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恭贺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沈墨站在院中，接受着众人的道贺，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并无太多狂喜之色，仿佛这一切本就在意料之中。这份沉稳气度，更让乡邻们啧啧称奇。
而在一片喧嚣的映衬下，西厢房那扇紧闭的房门，显得格外冷清死寂。
房内，沈远志面如死灰，颓然瘫坐在椅中。案首……竟然是案首！周文渊竟然如此毫不避讳地将他点为案首！这不仅仅是沈墨的成功，更是对他沈远志彻头彻尾的否定和羞辱！他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名声、人脉，在“县试案首”这个硬邦邦的成绩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门外传来的每一声欢笑，每一句对沈墨的夸赞，都像是一根根毒针刺在他的心上。他仿佛能看到无数人正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嘲笑他的无能，嘲笑他的打压失败。
“噗——” 急火攻心之下，沈远志喉头一甜，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他眼神涣散，充满了绝望与怨毒。
完了……全完了……
经此一事，他在临江士林，将彻底沦为笑柄！
而沈墨……这个他一手塑造出的敌人，正踏着他的名声，青云首上！
院中，沈墨的目光掠过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深邃。
县试案首，只是他踏出的第一步。
接下来，还有府试、院试……
他的目标，是连中小三元，将这“没落寒门”的招牌，彻底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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