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县试案首的荣光，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小河村乃至整个临江县激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沈家那处破败的院落，一时间门庭若市，往日里不甚走动的远亲、乡邻，乃至县里一些稍有头脸的人物，都携着薄礼前来道贺，言语间充满了巴结与奉承。
沈青山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风光，起初是手足无措，继而是一种扬眉吐气的晕眩感。他腰杆挺首了许多，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对待沈墨的态度，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以往的压制命令，变成了近乎小心翼翼的商量。案首的功名，如同一道无形的光环，彻底扭转了父子间的地位。
沈墨对此却依旧保持着超乎年龄的清醒与冷静。他并未沉溺于赞誉，对来访者皆以礼相待，却不深交，收到的贺礼，能推则推，实在推拒不了的寻常之物，便让母亲记下，以备日后回礼。他的目光，早己越过临江县的城墙，投向了更高远的舞台——即将在一个月后举行的江州府试。
（承）
西厢房内，死寂依旧。沈远志自那日呕血后，便真的一病不起，并非全然伪装。县试案首的打击，远比他预想的更为沉重。它不仅摧毁了他多年经营的声望，更动摇了他赖以维系骄傲的根基。听着窗外院中不时传来的喧闹，他只觉得每一句笑声都像是在剜他的心。药石之苦，远不及这心头之恨。
“沈墨……沈墨……” 他躺在病榻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帐顶，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他不甘心就此认输，府试，绝不能让他如此顺利！
这一日，他强撑着病体，修书一封，唤来心腹仆人，低声吩咐道：“将此信……务必亲手交到江州城，府学刘训导手中。” 这位刘训导，与他曾是同窗，颇有交情，如今在江州府学任职，虽官位不高，但消息灵通，于士子中有些人脉。信中，他极尽渲染沈墨如何“恃才傲物”、“结交上官”、“目无尊长”，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家族后辈欺凌的可怜秀才，恳请刘训导在府试中“稍加留意”，若有“不妥之处”，定要“秉公处置”。
他自知无法首接左右府试结果，但若能通过刘训导散布些对沈墨不利的言论，或是在某些环节稍作刁难，哪怕只是给沈墨添些堵，也能稍解他心头之恨。
仆人领命而去。沈远志望着窗外，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江州水深，可不是临江这小池塘，沈墨，我看你还能不能如此顺风顺水！
（转）
就在沈远志暗中布局之时，县令周文渊也将沈墨唤至了后衙书房。
“坐。”周文渊神色和蔼，指着下首的座位，“县试案首，实至名归。你的文章，本官己呈送知府陈大人阅览，陈大人亦赞不绝口。”
“学生惭愧，全赖大人提点。”沈墨躬身谢道。
“虚礼就免了。”周文渊摆摆手，面色转为郑重，“召你来，是为府试之事。江州文风鼎盛，才俊辈出，非临江可比。府试主考乃陈知府，副主考为府学教授，另有数位地方名士参与阅卷。其中关节，错综复杂。”
他沉吟片刻，提点道：“府试虽也重经义，但更考校见识与格局。陈知府为官务实，尤重河工、漕运、钱谷等时务。你于这些方面，可多做准备。此外，”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府学士子中，派系林立，多有结交。你初至江州，需谨言慎行，勿要轻易卷入是非。尤其是……莫要得罪了江州林氏子弟。”
“江州林氏？”沈墨心中一动，他在一些地方志和闲谈中听过这个名号，乃是江州府传承数代的望族，族中出过不少进士、举人，在地方上势力盘根错节。
“不错。”周文渊点头，“林家此代亦有才俊参考，名为林承宗，素有才名，乃本次府试案首的有力争夺者。你此番前去，既是机遇，亦是挑战。若能脱颖而出，前途无量；若……总之，万事小心，以文章说话，方是正道。”
周文渊的提点，可谓推心置腹，既指明了备考方向，也警示了潜在的风险。沈墨心中感激，再次拜谢：“大人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合）
带着周文渊的叮嘱和更明确的目标，沈墨回到了小河村，开始了更加专注的府试备考。他不再仅仅局限于经义文章，而是让赵友亮帮忙，搜集了许多关于江州地理、水利、物产、赋税等方面的资料，结合经史，深入研读，尝试着将圣贤道理与地方实务融会贯通。
他的身影越发忙碌，气质也愈发沉凝。案首的光环并未让他懈怠，反而让他感受到了更重的责任与期待。他知道，府试才是真正的龙争虎斗，那里有世家子弟，有宿学才俊，他一个寒门案首，若不能继续拿出令人信服的实力，之前的荣耀转眼便会成为笑柄。
临行前夜，沈墨在油灯下最后检查着行囊。沈青山默默走了进来，将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块散碎银子和一串铜钱。
“拿着，”沈青山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躲闪着，“江州花费大……别，别委屈了自己。”
这几乎是他能拿出的全部积蓄。沈墨看着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和鬓边新添的白发，心中微微一酸。他没有推辞，接过布包，低声道：“谢谢爹。”
沈青山“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却也透着一丝释然。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沈墨辞别父母，在弟弟沈砚崇拜的目光和赵友亮等人的送行下，踏上了前往江州府城的路。
马车辘辘，驶出临江县界。
沈墨回望了一眼逐渐远去的故乡，目光坚定。
江州，我来了。
那里有更广阔的天地，也有更汹涌的暗流。
府试案首，我必争之！
而那潜藏在暗处的对手，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三叔布下的阴招，都放马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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