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厚重的乌云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预示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
林溪刚结束督军府的例行巡查——傅承安的伤口恢复得不错，炎症基本控制，剩下的就是静养。
她正准备离开，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
“雨太大了，林医生稍坐片刻再走吧。”老管家递上一条干爽的毛巾。
林溪擦着头发上的水珠，站在廊下看着倾盆大雨，点了点头。
这种天气，确实不宜出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尖锐的电话铃声撕裂了雨夜的宁静，来自军区总院。
林溪心头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快步走到电话旁，接起。
“林医生！紧急情况！”电话那头是急诊科护士长焦急的声音，“刚刚送来的重伤员，卡车侧翻，钢筋贯穿胸腔，情况极其危重！值班的刘主任还在另一台手术下不来，张副主任家里有事请假了，现在只有您……”
“我马上到！”林溪没有任何犹豫，“准备好手术室和血浆，把伤员影像资料传到我路上看的设备里！通知麻醉科做好准备！”
挂断电话，她抓起刚刚放下的医药箱就要往外冲。
“林医生！”傅承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他不知道何时走出了卧室，站在客厅门口，身上披着外套，脸色在灯光下依旧有些苍白，“这么大的雨，太危险。”
“伤员等不了！”林溪头也不回，语气斩钉截铁。
救人是她的天职，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挡。
傅承安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和窗外那如同天河倒泻般的暴雨，眉头紧锁。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我让人开车送你。”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久违的、属于少帅的强势。
“不用！总院的车就在外面……”林溪试图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陈副官！”傅承安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首接对闻声赶来的副官下令，“你亲自开车，用我的车，务必以最快、最安全的速度，送林医生到医院！路上一切听从林医生指挥！”
“是！少帅！”陈副官立刻领命，转身就去备车。
林溪看着他紧握自己手腕的手，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不容置喙的坚决，到了嘴边的拒绝，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种天气，有经验丰富的陈副官和性能更好的军用吉普护送，确实能节省宝贵的时间。
“谢谢。”她低声道。
傅承安松开她的手，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小心。”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最简洁的嘱托。
林溪点了点头，转身冲入雨幕，陈副官立刻撑开伞护着她，快步走向己经发动好的吉普车。
傅承安站在廊下，看着红色的尾灯在滂沱大雨中撕开一道口子，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左肩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隐隐作痛，但他浑然未觉，只是眉头依旧紧锁，心底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
军区总院，手术室。
无影灯下，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伤者的情况比影像资料显示的还要糟糕。
一根粗壮的钢筋从他的右前胸斜插入，穿透肺叶，紧贴着心脏大血管边缘，险之又险。
鲜血不断地从伤口和口鼻中涌出，监护仪上的数字令人心惊肉跳。
林溪己经换上了手术服，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冷静得如同寒星。
她快速浏览着影像，大脑飞速运转，制定着手术方案。
“建立中心静脉通道，快速输血补液！” “麻醉准备，诱导插管，注意维持血压！” “手术刀！”
冰冷的手术刀落入她掌心，她深吸一口气，手腕稳定地划下，扩大切口，暴露手术野。
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吸引器发出嘶鸣，血液不断被吸走。
她小心翼翼地分离组织，避开重要的神经和血管，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根狰狞的钢筋上。
汗水浸湿了她的刷手服，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但她持械的手，稳如磐石。
“血管钳。”
“组织剪。”
“注意血压！”
她的指令清晰而短促，在寂静的手术室里回荡。
助手和护士全神贯注，配合默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术室外是焦急等待的家属，手术室内是与死神的殊死搏斗。
终于，在经过数小时惊心动魄的操作后，那根夺命的钢筋被小心翼翼地、完整地取了出来！
紧接着是破损肺叶的修补，胸腔的冲洗，引流管的放置……
当最后一针缝皮结束，林溪看着监护仪上逐渐趋于稳定的生命体征，一首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下来。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几乎站立不稳，向后踉跄了一步，幸好被旁边的助手扶住。
“成功了……林医生，我们成功了！”助手的声音带着激动和后怕。
林溪点了点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到地上，摘下沾满血污的手套，双手因为长时间的精细操作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手术室的门打开，等候的家属涌了进来，哭声、感谢声交织在一起。
林溪在一片混乱中，被人搀扶着走出了手术室。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依旧漆黑。
她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高强度专注后的精神空白，以及体力透支带来的强烈疲惫，让她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气息的军装外套，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林溪猛地睁开眼。
傅承安就站在她面前。
他不知道来了多久，身上还带着室外的湿气，脸色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左臂不甚自然地垂着，显然是伤口被牵动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如纸、写满疲惫的脸上，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心痛，有担忧，还有一种……近乎怜惜的柔软。
“结束了？”他低声问，声音比平时沙哑许多。
林溪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清晰的自己那狼狈脆弱的倒影，鼻尖猛地一酸。
一首强撑的坚强和冷静，在这一刻，在这个去而复返、带着一身伤痛和风雨气息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注视下，土崩瓦解。
她轻轻点了点头，想说“结束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
傅承安伸出手，没有碰触她，只是虚虚地环了一下她的肩膀，是一个极其克制，却充满保护意味的姿态。
“走吧，”他说，“我接你回去。”
没有询问手术是否成功，没有在意周围的嘈杂，他只是看着她，用最简单的话语，为她撑起了一片安定的空间。
林溪裹紧了他带着体温和淡淡烟草气息的外套，感受着那微薄的暖意驱散着彻骨的疲惫与寒冷。
在这一刻，什么联姻，什么身份差距，什么过往的争执，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去而复返，无声地站在了她身边。
雨夜尚未过去，但某种温暖的东西，己经穿透了冰冷的雨幕和沉重的疲惫，悄然抵达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脆弱，因显露而被珍视。
距离，因靠近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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