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夜的寒意，却也照亮了这小院落的破败与屋内的一片狼藉。姜桃刚将最后一块沾血的布条收拾干净，院门外便传来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以及婆子略显尖锐的通报声。
“三夫人到”
来了。
姜桃动作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她理了理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素色衣裙，又将额前几缕碎发别到耳后，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到房门口。
只见永宁侯府的三夫人王氏，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芙蓉纹的缎面褙子，头戴赤金点翠步摇，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惯常的、看似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目光扫过院内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嫌恶。
“桃儿给表姨母请安。”姜桃依着记忆里的规矩，微微屈膝，声音不高不低，姿态不卑不亢。
王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快起来。听说你昨夜受了惊吓，还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你这孩子，就是心善，但那西院荒废多年，邪性得很，你怎么敢往自己屋里带？万一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她语速不快，字字句句却都带着软钉子，既点明了姜桃昨夜的行踪，又将沈醉定性为“不干净的东西”，占据了道德和关心的制高点。
【开始了开始了！宅斗高手过招！】
【这老白花，上来就扣帽子！】
【主播稳住！弹幕随时支援！】
【查她！她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
姜桃垂眸，掩去眼底的讥诮，再抬眼时，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委屈：“表姨母明鉴，桃儿并非故意违逆。实在是昨夜路过西院，听见里面有孩童哀泣之声，于心不忍，前去查看，才发现竟是竟是镇国公府的那位小公子。”
她刻意停顿，观察着王氏的反应。果然，听到“镇国公府”西个字，王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姜桃继续道：“小公子浑身是伤，高烧不退，气息奄奄地倒在破屋里，身边还有几个恶仆欺凌。桃儿想着，他毕竟是国公府血脉，若真在我们侯府出了事，只怕于侯府名声有碍，也会让表姨母难做。情急之下，才将人带回救治。至于冲撞之说”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着王氏，“桃儿自幼体弱，却也读过几本圣贤书，深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真有邪祟，想必也不敢近身。”
她一番话，既点明了自己救人的正当性关乎侯府名声和王氏的处境，又撇清了自己可能被“冲撞”的嫌疑，还将欺凌之事轻描淡写地捅了出来。
王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没想到这平日里闷不吭声的丫头，口齿竟如此伶俐。她沉吟片刻，语气转为严肃：“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擅自做主。
那孩子身份特殊，国公府那边自有安排，我们不便插手。你将他交给我，我派人送回西院，再请个大夫瞧瞧便是。”
送回西院？只怕是送回虎口吧。姜桃心中冷笑。
她知道，单凭几句道理，是无法让王氏让步的。必须拿出更有力的东西。
“表姨母说的是。”姜桃先是顺从地应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些许犹豫和不安，“只是有件事，桃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氏挑眉：“哦？何事？”
姜桃向前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昨夜桃儿救人心切，与那几个恶仆起了冲突，混乱中，似乎拾到了一样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王氏的神色，同时，眼前的弹幕也在飞速刷新，提供着关键信息：
【她右腕内侧有个新月形疤痕，是当年偷情被原配抓伤留下的！】
【她偷偷放印子钱，账本藏在卧室脚踏的暗格里！】
【她挪用公中银子补贴娘家弟弟，去年城南那间绸缎庄就是这么来的！】
姜桃心中有了底，她看着王氏那双渐渐透出疑虑的眼睛，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是一枚鎏金缠丝玛瑙耳坠。桃儿瞧着，那工艺像是内造之物，并非寻常下人能有的。而且，那耳坠上的玛瑙成色，似乎与去年老夫人赏给表姨母的那一对颇为相似。”
王氏的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右耳垂，那里正戴着一枚鎏金缠丝玛瑙耳坠，与左耳上的正好是一对。这是婆母所赐，她平日极为爱惜。
姜桃的话，夏琳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她最隐秘的角落。那对耳坠确实有一枚前几日不慎丢失，她只当是丫鬟收拾不当，并未声张。怎么会落在西院？还被这丫头捡到了？
是巧合？还是……
不可能！那件事过去这么多年，早就无人知晓了！
看着王氏骤变的脸色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姜桃知道，自己赌对了。弹幕提供的“疤痕”信息她暂时用不上，但这“耳坠”和后续的“印子钱”、“挪用公中”却足以让王氏投鼠忌器。
“许是桃儿看错了也未可知。”姜桃适时地给了个台阶，语气依旧轻柔，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只是，那西院恶仆如此猖獗，连主子的东西都敢觊觎，若不尽早处置，只怕日后会惹出更大的祸事。表姨母执掌中馈，劳心劳力，若因这些小人疏忽而让侯府蒙受损失，或是让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传出去，那就真是桃儿的罪过了。”
她句句不提威胁，却句句都是威胁。点到即止，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
王氏死死地盯着姜桃，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任何心虚或诈唬的痕迹，但眼前的少女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她，眼神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这一刻，王氏终于意识到，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孤女，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不仅牙尖嘴利，心思缜密，而且似乎掌握了一些她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枚丢失的耳坠是真是假？她到底知道了多少？是仅凭耳坠猜测，还是连当年那桩丑事也
巨大的不安和忌惮攫住了王氏的心脏。她不能赌。尤其是在这个即将把这丫头送给安亲王、换取利益的节骨眼上，绝不能节外生枝。
短短几息之间，王氏心中己是百转千回。她脸上的笑容重新堆起，只是这次，明显僵硬了许多：“你这孩子，心思倒是细腻。既然你一番好意，那孩子……就先留在你这里养着吧。我会敲打下面的人，不许他们再来打扰。你且安心照顾他，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让下人去库房支取。”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院子也确实偏僻简陋了些。这样吧，我让人把后头那个带着小厨房的‘汀兰水榭’收拾出来，你们搬过去住，也清净些。”
这便是妥协，也是封口费了。
姜桃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的神色：“多谢表姨母体恤。”
王氏又敷衍地关心了几句，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那背影，竟有几分仓皇。
看着那一行人消失在院门口，姜桃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方才一番交锋，看似她占据了上风，实则凶险万分，全凭弹幕信息和自己的急智硬撑下来的。
【赢了！主播牛逼！】
【看那老白花变脸，！】
【汀兰水榭！带小厨房！独立院落get！】
【主播这波操作堪称宅斗范本！】
弹幕一片欢腾。
姜桃却没有太多喜悦，她知道，这仅仅是暂时的安宁。王氏今日吃了瘪，绝不会善罢甘休，只会更加警惕和怨恨。而沈醉的存在，也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她转身，推开房门。
屋内，沈醉不知何时己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晨光透过窗纸落在他脸上，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但那双桃花眼却清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显然，刚才院中的对话，他全都听见了。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波动。
姜桃走到床边，拿起矮凳上那杯己经凉透的水，递给他，语气平静如常：“喝水。”
这一次，沈醉没有拒绝。他伸出那只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接过了杯子，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轻微的饮水声。
阳光一点点爬进屋内，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之间，那种微妙而脆弱的，暂时达成的同盟关系。
侯府深沉，前路莫测。
但至少，他们有了一个暂时安身立命，带着小厨房的独立院落。
这场立威之战，初战告捷。而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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