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不上不下的悬置感，像潮湿的藤蔓，缠绕着林晚，几乎让她窒息。她试图像以前一样，用更刻薄的言语、更繁重的工作去“惩罚”陆寒舟，试图重新找回那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
可她失败了。
每一次刁难，脑海里都会不受控制地闪过工厂里他沉默生火的背影；每一次嘲讽，都会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看穿她所有虚张声势的、平静无波的眼睛。他甚至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沉默，偶尔会在她无理取闹时，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语气，点出她逻辑中的漏洞，让她更加难堪。
她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在唯一的观众面前，卖力地表演着一场早己被看穿的戏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林晚被这种失控感逼到了墙角。她必须做一个了断。要么，让他彻底滚蛋，从她的生活里消失；要么……不，没有要么！只能是让他滚蛋！
她要策划一场终极的羞辱，一场足以将他所有尊严碾碎、也足以斩断自己心里那点不该有的软弱的羞辱。地点，就选在空旷的、象征着绝对高度和孤立无援的天台。时间，就在这个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的夜晚，就像他们初遇时那杯红酒的重演，却要猛烈千百倍！
晚上九点，雨下得正猛。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远处滚动的闷雷。
林晚站在教学楼空旷的天台上，狂风吹得她裙摆猎猎作响，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但她浑然不觉。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刚刚用命令的口吻给陆寒舟发了信息，让他立刻到天台来。
她心跳如擂鼓，既有实施计划的狠绝，也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恐惧——恐惧他的到来，也恐惧他的不来。
脚步声在暴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陆寒舟上来了。他没有打伞，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衣物，雨水顺着他黑亮的发梢流淌下来，划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滴落在他早己湿透的肩头。他就那样平静地站在雨幕中，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她，眼神在闪电的映照下，亮得惊人。
“林小姐，有什么事？”他的声音穿透雨声，依旧稳定，仿佛这恶劣的天气与他无关。
看着他这副样子，林晚心中那股邪火“噌”地烧得更旺。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狼狈和屈服？
“什么事？”林晚尖声笑了起来，笑声在风雨中显得有些扭曲，“陆寒舟，我看着你这张故作镇定的脸就觉得恶心！”
她向前一步，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依旧死死地盯着他。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靠着林家施舍才能站在这里的穷鬼！我让你往东，你就不敢往西！我让你当助理，你就得像条狗一样跟在我身后！那晚在工厂不过是个意外，你还真以为你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别做梦了！”
她的话语像淬毒的匕首，一句比一句狠厉，试图割裂的，不仅仅是他的尊严，更是她自己心中那根悄然生长的、脆弱的纽带。
“我告诉你，我腻了！像你这种底层爬上来的臭虫，我见得多了！有点小聪明就妄想攀高枝？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乖乖当你的狗，否则，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在清华，在北京，甚至在这个国家都待不下去！”
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话，胸口剧烈起伏，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寒冷。
陆寒舟静静地听着，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首到她说完，喘息着瞪着他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风雨声，清晰地传入林晚耳中。
“说完了吗？”
他往前踏了一步，逼近她。雨水顺着他额前的黑发流下，让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雨夜中显得更加锐利，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精心构筑的防御。
“林晚，”他第一次，首呼了她的名字，没有带上“小姐”二字，语气里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怜悯的剖析，“你费这么大力气，冒着雨把我叫到这里，就为了重复这些……连你自己都不再相信的话？”
林晚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你胡说什么！我……”
“你在害怕。”陆寒舟打断她，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她慌乱的眼神，“你不是在威胁我，你是在说服你自己。你害怕工厂那晚发生的事情，害怕你在我面前流露出的脆弱，害怕你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地看待我。”
“你闭嘴！”林晚尖叫着，被他精准地戳中心事，让她恐慌到了极点。
“你试图用更激烈的羞辱来掩盖你的恐惧，来斩断我们之间那点可笑的‘联系’。”陆寒舟的声音冷得像冰，“但你觉得，有用吗？”
他的话，像最后一把重锤，彻底砸碎了林晚所有的伪装。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委屈、愤怒、恐慌、被看穿的羞耻……所有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啊——！”她失控地尖叫一声，猛地向陆寒舟扑去，不是拥抱，而是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想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攻击让她如此痛苦的根源。
然而，天台的地面湿滑无比。
她脚下一个趔趄，高跟鞋猛地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朝着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摔去！
那一瞬间，林晚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坠落的失重感和无边的恐惧。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定要重重摔在地上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环住了她的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往回一带！
天旋地转间，她撞进了一个同样湿透、却异常坚实的胸膛。
冰冷的雨水依旧在泼洒，雷声在头顶炸响。
林晚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对上的是陆寒舟近在咫尺的脸。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凉的额头，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箍得紧紧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低头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她苍白失措的脸庞，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闪而过的惊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只有暴雨如注，冲刷着两人紧紧相贴的身体，也冲刷着所有伪装、算计和仇恨垒起的高墙。
林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传来的、同样有些紊乱的心跳。
他……在害怕？害怕她摔倒？
这个认知，比任何羞辱和威胁，都更具冲击力地击中了她。
陆寒舟也似乎才反应过来，他猛地松开了环住她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后退了半步，迅速拉开了距离。他别开脸，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呼吸尚未完全平复。
两人站在暴雨中，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刚才那失控的拥抱（如果那算拥抱的话），那瞬间超越理智的本能反应，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两人之间所有自欺欺人的迷雾。
——不知过了多久，陆寒舟才用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雨太大，回去吧。”
他没有再看她，转身，率先走向天台出口，脚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雨水混合着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落。她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她只知道，她精心策划的、试图斩断一切的计划，彻底失败了。有些东西，非但没有被斩断，反而在暴雨的浇灌下，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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