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舟那句沙哑的“你……没事吧？”，像一颗投入林晚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他为自己挡了一刀，醒来后关心的却是她的安危。这种超越常理的反应，让她所有预设的、带着施舍意味的感谢和补偿都显得苍白可笑。
接下来的几天，陆寒舟在医院休养。林晚几乎每天都去，有时带着家里厨师精心炖煮的补品，有时只是沉默地坐一会儿。她不再用命令的口吻，甚至会有些笨拙地询问他伤口还疼不疼，需不需要什么。她试图用物质弥补，给他换了最高配置的笔记本电脑，买了新的手机，却都被他以“用惯了旧的”为由婉拒。
他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冰冷的隔阂，而像是一种无声的观察和等待。他看她的眼神，少了几分以往的淡漠，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复杂，像是在重新评估，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这种变化让林晚既忐忑，又隐隐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出院后不久，就是林晚的生日。
林振雄为女儿举办的生日晚宴，排场极大，包下了五星级酒店的整个宴会厅。政商名流、娱乐圈明星、世家子弟……几乎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人物都前来道贺。林晚穿着价值连城的高定礼服，戴着璀璨夺目的珠宝，像一件被精心展示的艺术品，周旋在宾客之间，笑容完美，举止得体。
香槟塔闪耀，衣香鬓影，恭维与笑语不绝于耳。陆寒舟作为“助理”，穿着一身林晚强行让人送去的、合体却依旧难掩拘谨的西装，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像个格格不入的影子。他看着她在人群中游刃有余，也看到了她笑容底下，那偶尔一闪而过的空洞与疲惫。
“看，那就是林大小姐，真正的天之骄女。”
“她身后那个就是替她挡刀的助理？看着挺普通啊……”
“听说林董很赏识他……”
细碎的议论声飘入耳中，陆寒舟面无表情。
晚宴终于在一片喧嚣中结束。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林晚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倦怠。
“小姐，王少李少他们组了局，在‘铂宫’等您过去呢……”一个跟班凑上前谄媚地说。
“不去。”林晚想也没想就拒绝，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的沙哑。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安静站在一旁的陆寒舟，“你，开车。送我去个地方。”
她没说什么地方，陆寒舟也没问。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摩天大楼的顶层。这里不是吵闹的夜店，而是一家需要极高会员资格才能进入的静谧清吧。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无边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却奇异地被隔绝在厚重的玻璃之外，只剩下模糊的光晕。
吧台里，调酒师安静地擦拭着杯子。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空气中。
林晚选了个最靠窗的卡座，点了一瓶昂贵的威士忌，然后对陆寒舟说：“坐。”
陆寒舟迟疑了一下，在她对面坐下。
林晚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仰头便喝了半杯。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灼热的暖意，却似乎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寒意。
“是不是很可笑？”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目光迷离地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那么多人给我过生日，说着言不由衷的祝福，戴着虚伪的面具……可我一点都不开心。”
陆寒舟沉默着，没有接话。
“你知道吗？”她又喝了一口酒，眼神渐渐有些涣散，“我小时候，最期待过生日。不是因为礼物，是因为只有那一天，妈妈会推掉所有应酬，亲手给我做一碗长寿面，陪我一整天……她会笑，是真心的笑，不是那种……标准的、礼仪式的微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可是后来……她走了。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放弃了所有，最后却……”林晚没有说下去，但巨大的悲伤和怨恨几乎要溢出来。她用力握着酒杯，指节泛白。
“从那时候起，生日就变成了这样。”她指了指空荡的酒吧，又像是在指刚才那场奢华的晚宴，“一场表演，一场证明林家依旧光鲜、我林晚依旧是人人羡慕对象的表演。我爸告诉我，林家的女儿不能软弱，不能有真正的喜好，更不能……轻易相信感情，尤其是来自底层……不，是来自任何人的感情。”
她的话语开始有些混乱，酒精让她卸下了心防。
“他给我最好的物质，教我如何驾驭人心，如何利用规则，却从来没问过我……我想要什么。”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陆寒舟，那张平日里盛气凌人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脆弱和迷茫，“陆寒舟，你说……如果我不是林晚，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孩，会不会……更快乐一点？”
这个问题，与废弃工厂里他问她的那个问题，何其相似。
陆寒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光环，只剩下 raw 脆弱和悲伤的女孩，与他印象中那个骄纵跋扈的富家千金判若两人。他看到了她华丽外表下的千疮百孔，看到了她被家族和过往所禁锢的灵魂。
仇恨的坚冰，在这一刻，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或许会，或许不会。”他低声回答，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烦恼。但至少……可以选择真实地活着。”
“真实地活着……”林晚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凉，“可我早就忘了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她又灌下一杯酒，醉意更浓。她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看着陆寒舟，眼神迷离而专注。
“陆寒舟……你……你为什么要救我？”她问出了那个困扰她己久的问题，“你明明……那么讨厌我。我那么对你……”
陆寒舟沉默了片刻，窗外的霓虹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明明灭灭。
“不知道。”他最终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或许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一刻的本能，究竟掺杂了多少复杂的因素，“或许只是……本能。”
“本能？”林晚痴痴地笑了，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他的脸，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你的本能……真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趴在桌上，彻底醉倒了过去。眼角，还挂着一滴未干的泪痕。
陆寒舟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侧颜，卸下所有防备的她，像个迷路的孩子。他心中的情绪翻江倒海，仇恨、怜悯、困惑，还有一种他极力抗拒的、细微的悸动，交织在一起。
他叫来服务生结账，然后小心地扶起烂醉如泥的林晚。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带着酒香和她身上独特的香水味。
他拦了辆车，送她回西山别墅。一路上，林晚靠在他肩上，睡得并不安稳，嘴里含糊地呓语着。
“……妈……”
“……别走……”
“……为什么……”
“……陆寒舟……”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唇间模糊地溢出，陆寒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终于将她送回房间，安置在床上。陆寒舟正准备离开，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她床头柜上随意放着的、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皮笔记本，以及旁边散落的几份似乎是林振雄书房文件的复印件。其中一份文件的标题，隐约可见“……晨曦计划资产清算……”字样。他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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