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舟消失了。
从图书馆仓皇离开的那天起，他就再没有出现在教室、图书馆，也没有回复任何邮件和信息。他甚至没有回学校那间狭小的宿舍。
最初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过后，一种更深的、噬骨般的恐慌攫住了林晚。他去哪里了？他是不是……放弃了？离开了？还是……在谋划着什么更激烈的事情？
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他彻底消失”这个可能性。哪怕他是带着仇恨而来，哪怕他们之间横亘着父辈的血债，只要他还在她的视线里，似乎就还有一丝渺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
她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像疯了一样寻找他。她甚至第一次主动联系了顾北辰，旁敲侧击，却只得到对方冰冷的回应：“不清楚。林董只让我关注他在集团内部的行为。”
最终，是通过追踪沈墨的行踪，她才在距离学校很远的一个老旧居民区里，找到了那个地址。
当她敲开那扇斑驳的木门时，开门的沈墨看到她，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一丝了然的复杂。
“他在里面。”沈墨侧身让她进去，压低声音，“病了几天了，高烧不退，迷迷糊糊的。”
房间狭小、简陋，但还算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属于陆寒舟的、干净却虚弱的气息。他躺在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上，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紧锁，嘴唇干裂，显然正在经历痛苦的高热。
看到这样的他，林晚所有准备好的质问、愤怒和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汹涌的心疼和恐惧。她几乎是小跑着冲到床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她心惊。
“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从图书馆回来那天晚上就开始发烧，可能是急火攻心，加上之前伤口可能有点感染，一首硬扛着。”沈墨叹了口气，“他不让我告诉你，也不肯去医院。”
林晚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是她……是她那番残忍的试探，把他逼成了这样！
她打发走了沈墨，打来冷水，用毛巾一遍遍敷在他的额头上，笨拙却执着地试图帮他降温。她看着他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听着他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心如刀绞。
夜深人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和屋内他不安的呓语。
“……爸……对不起……”他声音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痛苦，“我没用……查不到……”
林晚握着他滚烫的手，泪水无声滑落。
“……证据……到底在哪里……”他辗转反侧，像是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
然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呜咽的、让林晚心脏骤停的迷茫和痛苦：
“……晚晚……”
他叫她“晚晚”。不是林小姐，不是林晚。
“……为什么……是你……”
“……恨……可我……放不下……”
“……不能……不该……”
断断续续的词语，破碎的句子，却像一把把钥匙，打开了林晚通往他内心真实世界的大门。她听到了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他的仇恨，以及……那被仇恨层层包裹、却依旧顽强跳动的，关于她的部分。
他恨林家，恨她父亲，这是真的。
可他同样，真实地、痛苦地……在意着她。这份在意，与仇恨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
听着他无意识的告白，林晚趴在床边，哭得不能自己。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怨恨，在这一刻，都被这病中赤裸的真实所冲刷。
她看着他那张即使在病中依旧俊朗却写满痛苦的脸，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如同破晓的晨光，穿透了所有的迷雾和黑暗。
她俯下身，在他滚烫的、干裂的唇上，印下了一个轻柔却坚定的吻。咸涩的泪水，沾湿了彼此的唇瓣。
“陆寒舟，”她对着昏睡的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为了什么而来。从今天起，你的恨，我陪你背。你的债，我来还。”
“只要你别走。”
第二天清晨，陆寒舟的高烧终于退去。他疲惫地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喉咙火烧火燎的干渴，然后是左臂伤口处传来的、被妥善处理过的清凉感。
他动了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
他转过头，看到了趴在床边，枕着手臂睡着的林晚。她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长发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睡得并不安稳。
晨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和……安宁。
一瞬间，陆寒舟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但手心里传来的温热触感，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她的淡淡香气，以及房间里明显被收拾过的痕迹，都在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是她找到了这里。是她照顾了他。
而他在高烧中，似乎……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他看着她的睡颜，心中那堵用仇恨和理智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一种混杂着恐慌、愧疚、以及一种他不敢深究的、汹涌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该怎么办？
继续复仇？可他要如何面对这个明知他带着仇恨、却依旧选择留下的女孩？
放弃？那父亲沉冤未雪，他多年的隐忍和努力，又算什么？
他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将她的手更紧地包裹在掌心。
林晚被他的动作惊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当她看到陆寒舟己经醒来，正用一种极其复杂、几乎是破碎的眼神看着她时，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疲惫却又无比明亮的笑容。
“你醒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还难受吗？”
陆寒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阳光洒满陋室，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也照亮了两人之间那再也无法忽视、也无法定义的复杂情感。仇恨的剧本被彻底打乱，真心的告白在病榻前无声完成。当复仇之子与他仇人之女的手，在晨光中紧紧相握，他们脚下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究竟会通往毁灭，还是……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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