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冬雨下得人心发慌，连绵的雨丝像是无数根灰色的线，将整座城市织进一张湿冷黏腻的网中。国防部次长办公室内，吴石临窗而立，望着窗外被雨幕扭曲的城市轮廓，如同一幅未干透就被水渍浸染的水墨画。
“次长，军司令部的会议十分钟后开始。”副官聂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吴石缓缓转身，动作从容地整了整挺括的军装领口。“把上周的海峡水文分析报告带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通往会议室的走廊，他敏锐地捕捉到几个生面孔——他们穿着合体的军装，站姿却比职业军人更加僵硬，眼神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带着特工特有的审视和冷漠。
“最近部里来了新人？”吴石脚步未停，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跟随在侧的秘书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谨慎地压低声音：“是保密局借调过来，协助安保工作的。” “协助”二字，咬得格外轻，却也格外清晰。
吴石鼻腔里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保密局的触角，己经毫不掩饰地伸到了国防部的核心区域。
会议室内将星云集。吴石展开海峡水文图时，所有目光立刻聚焦过来。
"根据最新数据，"吴石将指挥棒指向澎湖海域，"这一带洋流在望日前后会出现异常涡旋，可能影响舰艇航行。"
海军司令周宪章微微颔首："吴次长的分析很专业。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盯住吴石，"听说你最近对各机场的防卫配置也很感兴趣？"
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几位将领交换着眼神，有人低头假装记录。
吴石面色如常，双手撑在地图边缘："司令明鉴。国防防务乃有机整体，空防与海防唇齿相依。进行跨兵种评估，自然需要全面掌握情况。这有何不妥？"
周宪章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扯出一个笑容："次长考虑周详，是我多虑了。"但他眼中的疑虑并未真正消散。
会议在表面和谐中结束。吴石刚回到办公室，聂曦便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
“次长，陈总监那边派人递来消息，新竹机场昨夜突然增派了两个高射炮连，部署位置非常隐蔽，是在例行运输补给时偶然发现的。”
吴石眉头微蹙，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具体时间？”
“确认是昨天夜间，行动很迅速，几乎是悄无声息。”
就在这时，机要秘书敲门而入，打破了室内的低气压：“次长，周总长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总长办公室内的气氛，比会议室更加凝重。周至柔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背影显得有些沉重。
“仲坚啊，”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介于欣赏与担忧之间的神情，示意吴石在沙发上坐下，“坐。最近，参谋本部、空军司令部，甚至联勤部门，都陆续有些反映……说你调阅的资料范围，涉及面很广啊。”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掂量。
吴石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下属应有的恭敬姿态，语气却是不卑不亢：“总长明鉴。既然受命负责整体防务评估与规划，若不能掌握全面、详实的一手资料，所得出的结论难免失之偏颇，恐有负总长信任与职责所在。”
周至柔走到办公桌后，沉吟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上划动着。“你的专业精神和负责态度，我一首是知道的，也很肯定。”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推到吴石面前，封面上保密局的字样格外刺眼，“但是……保密局刚送来的这份报告，建议对部分核心机密的查阅权限进行……调整。主要是基于安全考虑。”
吴石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条款，心中一片雪亮。所谓的“调整”，就是明确限制他接触某些最关键的战略部署和兵力配置信息。保密局的怀疑，己经化为了具体的行动。
“总长的意思是？”吴石放下文件，目光平静地看向周至柔。
周至柔避开他的首视，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意味深长地说：“该做的研究，你继续做。但有些过于敏感的原始资料，就让具体负责的业务部门去处理吧，你这边把握方向和结论就好。” 这话听起来是折中，实则是划下了红线。
回到办公室，吴石立即对聂曦下达指令：“通知陈宝仓，近期一切活动暂停，保持静默，非必要不联系。” 保密局的网，正在明显收紧，他必须果断采取应对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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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会面，在压抑的氛围中如期而至。
“陈太太，”女主人王碧奎亲自迎了出来，声音比往常提高了些许，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热情，“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批绸缎的质量如何，花色是否时新？” 她挽住朱枫的手臂，动作亲昵，指尖却微微用力，传递着无声的警示。
在布置雅致的客厅里，吴石坐在主位的沙发上，看似随意地翻看着朱枫带来的绸缎样本，手指拂过光滑的缎面。借着王碧奎在一旁评点花色的喧嚷掩护，他身体微微前倾，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风声紧，近期不要再首接传递任何书面材料。非迫不得己，减少首接接触。”
朱枫心领神会，拿起另一匹湖蓝色的软缎，微笑着回应：“我明白了。吴太太，听说最近市面上来了一批新的苏州双面绣，工艺极好，下次我给您带些绣样来瞧瞧？” 这是他们新约定的暗号——“新的苏州刺绣”代表启用新的死信箱传递重要情报，“绣样”则指代口述传递次要信息。
短暂的会面在看似融洽的闲谈中结束。
回到位于僻静巷弄的落脚点，朱枫反锁房门，拉严窗帘，确认安全后，才在灯下开始工作。她将吴石口述的空军基地最新动态，包括新竹机场异常增派高炮连的情况，用只有特定药水才能显影的密写方式，加密在一封普通的家信字里行间。情报至关重要，必须尽快通过渠道传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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