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〇年二月的舟山沈家门，海风裹挟着刺骨的湿冷，将这座海滨小镇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存济医院二楼的病房里，朱枫伫立窗前，目光穿透蒙蒙细雨，凝视着远处海面上游弋的国民党军舰。半个月的潜伏，让她对这里的每一处地形都了然于心，却也清楚地意识到，离岛的希望正随着日益严密的封锁而变得渺茫。
"黎姐，该吃药了。"护士黎晴端着药盘轻声走进，借着递药的动作压低声音，"今天码头又增派了巡逻队，所有出海的渔船都要接受开舱检查。"
朱枫接过药杯，她注意到黎晴的手在微微发抖，这个年轻的联络员虽然勇敢，但面对日益严峻的形势，难免紧张。
"镇定些。"朱枫轻声说着，将药片含在舌下，"越是危险时刻，越要沉住气。"
黎晴会意地点头，假装整理床铺，借机靠近窗口观察外面的动静。"听说蔡孝乾把你出卖了，"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现在舟山到处都是特务。"
朱枫的眼神一暗。想起那个曾经在延安一起学习、一起宣誓的同志，如今却成了可耻的叛徒，她的心如同被针扎般刺痛。但她很快收敛情绪，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傍晚时分，医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朱枫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快步走到窗边，只见三辆吉普车呈包围态势停在街对面，十几个身着便衣的特务正在迅速疏散周边群众。为首的特务队长正在对着步话机说着什么，神情严峻。
"他们找到这里了。"朱枫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眼神变得锐利。
她迅速走到病床前，从枕头下的暗袋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香烟大小的金属盒。这是离开台北前吴石交给她的，盒内内藏着记录台湾海峡防务部署的微缩胶卷。
"黎晴同志，"朱枫将金属盒郑重地放在黎晴手中，"这个务必送到'老周茶庄'。记住，宁可销毁，也不能落入敌手。"
黎晴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我们一起走！从后门还来得及！"
朱枫望向窗外，特务们己经开始封锁医院的各个出口，动作训练有素。"来不及了，"她轻轻摇头，"你从医护通道走，我去引开他们。"
她将黎晴推向走廊另一端的秘密通道，自己则整了整衣襟，从容不迫地走向楼梯间。在拐角处，她故意碰倒了一个放着医疗器械的推车，玻璃器皿破碎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在二楼！"楼下传来特务的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朱枫快步穿过长廊，来到医院后院的缪家路15号。这是一栋早己废弃的民宅，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有一棵枯死的梧桐树在寒风中伫立。她原本计划在这里暂避风头，等待接应的船只，但现在，她决定在这里停下脚步。
农历大年初二的傍晚，远处偶尔传来零星的爆竹声，与步步逼近的危险形成讽刺的对比。朱枫站在破败的庭院中，望着那棵枯树，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在台北与儿子一起放烟花的场景。他那天真烂漫的笑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她的心微微抽痛。
"妈妈很快就会回去的。"她在心中默念，眼神却更加坚定。
特务们很快包围了这里。为首的队长举枪慢慢逼近，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得意："朱枫女士，这场捉迷藏该结束了。"
朱枫缓缓转身，海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神情异常平静："你们来得比预计的要晚。"
"多亏了蔡先生的指点，"特务队长冷笑道，"他把你们的联络方式、藏身地点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听到叛徒的名字，朱枫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就在她被押上吉普车的瞬间，她望向存济医院的方向，恰好看见黎晴的身影在巷口一闪而过。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黎晴眼中含泪，朱枫却微微颔首，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吉普车启动时，朱枫注意到座位上散落着几份文件。最上面是一封刚刚解码的电报，上面清楚地写着："蔡孝乾供认，朱枫掌握台湾海峡全部防务部署...务必生擒..."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曾经在长征路上一起吃树皮、啃草根的同志，这个曾经在延安窑洞里一起宣誓永不叛党的战友，如今不仅背叛了誓言，更是亲手将屠刀递到了敌人手中。
车子行驶在沿海公路上，落日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血色。朱枫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想起了离开台北前对吴石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一定把这些情报安全送达。"
现在，黎晴应该己经安全转移了，情报也不会落入敌手。想到这里，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舟山保密局的临时审讯室里，谷正文亲自坐镇。他看着被押进来的朱枫，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朱枫女士，我们终于见面了。蔡先生可是对你赞誉有加啊，说你是华东局最得力的特派员。"
朱枫抬起头，目光如炬："一个叛徒的赞誉，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谷正文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话别说得太早。在这里，没有人能永远保持沉默。"他示意手下端来一杯茶，"蔡先生刚开始也很固执，但现在...他很配合。"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沉入海平面，黑夜如期降临。而在存济医院后巷，黎晴紧握着那枚藏有胶片的金表，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知道，朱枫用自己为她争取了宝贵的时间，用生命守护了这份重要情报。
海风呼啸着掠过舟山群岛，仿佛在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奏响悲壮的乐章。这一夜，舟山的星空格外明亮，而黎明，还远未到来。在黑暗中，还有更多同志在继续战斗，还有更多希望在不远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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