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3月1日,春寒料峭的台北,冷雨织成密网,将士林官邸笼在一片湿冷的阴霾中。书房内,酸枝木书桌后,蒋介石身着深灰常服,鬓边霜白在灯光下格外刺眼。他眉头紧锁,攥着钢笔的指节泛白,目光钉在文件上却迟迟未动——台湾防务的焦灼、大陆局势的溃败,早己让他心头积满郁火,连这春寒都浸得骨头发疼。
“委座,保密局急报。”侍从官的声音带着颤抖,刺破了室内的沉寂。
“念。”蒋介石的声音冷得像冰。
“参谋次长吴石...确系共党潜伏人员,各种情报记录,证据确凿。”
“啪!”青瓷茶杯骤然摔落,碎片西溅,滚烫的茶水浸湿裤脚,蒋介石却浑然不觉。他猛地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青转白,再涨成紫红,双眼布满血丝:“娘希匹!不可能!吴石随我二十余年,我委他参谋次长,掌全部防务机密,他怎会是共党!”
侍从官战战兢兢捧上档案,蒋介石一把夺过,照片上的密会身影、情报清单上的笔迹、破译的暗号...每一页都像淬毒的匕首,扎得他双目生疼。他双手颤抖着将档案摔在桌案,指节泛出青白。
他目光沉了沉,缓缓抬眼看向身旁侍立的秘书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意味:“对吴石,你记着——生活上要格外优待,不必拘着寻常犯人的规矩;谈话时多些安慰,莫要一味强硬;平日里接触也要温和些,说到底,还是要用感情去慢慢征服他。这件事情,你亲自去办。”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指尖着书桌边缘的木纹,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几分刻意流露的“器重”:“尽可能还是不杀,留着总能为我所用。你告诉他,只要他认了错,把同伙都供出来,这参谋次长的位置,我还是愿意给他留着滴。”话尾的“滴”字拖得稍长,既像是一种承诺,又透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威慑。蒋介石颓然坐回椅上,吴石谦恭的面容在眼前挥之不去——那个每周议事、为防务献策的心腹,竟是最危险的潜伏者。他拿起毛笔,在日记本上狠狠写下“殊为寒心”,笔尖深陷纸背,墨迹晕开如血。
同是3月1日的台北,夜色如墨,冷雨敲打着新生南路吴石的将军官邸。二楼书房的孤灯穿透薄雾,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火,倔强地亮在浓稠的夜色里。
吴石放下狼毫,最后一滴浓墨在《台湾防御部署图》上洇开,勾勒完最后一道防线。昏黄灯光下,图纸上的每一条线条、每一个据点,都是他冒死勘察的成果,承载着民族解放的希望。他凝视着图纸,目光深邃如寒潭,没有半分对处境的畏惧。
“夜深了,该歇息了。”王碧奎端着热茶走进来,声音温柔,却难掩眉宇间的忧虑。
吴石抬头,对妻子露出安抚的笑,藏着歉意与不舍:“快了,马上就好。”
他起身时,木屐在榻榻米上叩出沉重的声响。夫妻二人轻推里间房门,月光洒在床榻上——七岁的儿子睡得正酣,小手紧紧抱着那只掉漆的小木马,那是去年吴石亲手为他雕刻的生辰礼物。
吴石俯身,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儿子柔软的发丝,动作轻柔如春风拂花。王碧奎站在一旁,泪水在眼眶打转,她知道,此刻的宁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温存。
突然,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像催命的战鼓,最终在官邸门外戛然而止。
吴石与王碧奎对视一眼,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凝望,彼此眼中是同样的决然与无悔。
吴石快步回书房,手指翻飞,将防御图折成细条,牢牢藏进衬衫袖口的暗层——这是他用生命守护的信仰,是要交给组织的最后答卷。紧接着,他猛地伸手摸向书桌抽屉,指尖触到那个早己备好的小瓷瓶,里面是他为最坏情况准备的安眠药。他迅速拧开瓶盖,倒出几粒白色药片,毫不犹豫地送向唇边——他早己决心,若事败被捕,绝不受辱,以死明志。
“砰!”桧木大门轰然洞开,木屑纷飞,寒气涌入。谷正文带着黑衣特务鱼贯而入,眼尖的特务一眼瞥见吴石的动作,厉声喝道:“住手!”
一名特务猛地扑上前,死死扼住吴石的喉咙,另一只手狠狠扣住他的下颌。吴石奋力挣扎,却因猝不及防被牢牢制住,药片卡在喉间,既咽不下也吐不出,最终被特务硬生生从口中抠了出来。
“吴次长深夜办公,还藏着‘好东西’,真是鞠躬尽瘁啊。”谷正文的目光如毒蛇,扫过桌上的瓷瓶,又落在王碧奎身上,语气讥讽:“夫人也在,正好成全你们同生共死的心愿。”
吴石被特务钳制着臂膀,却依旧端坐如松,军将星在灯光下闪着凛冽寒光,一身傲骨不肯弯腰。王碧奎强忍着泪水走到他身边,轻轻为他整理被扯乱的衣襟,从容得仿佛要赴一场盛宴,与他并肩而立,如藤蔓缠绕青松。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霉味与寒气交织。吴石坐在草席上,将军服沾满尘土,却依旧脊背挺首,如同一杆标枪。铁窗外偶尔透进的微光,照亮他脸上的从容平静,方才吞药未竟的遗憾,早己化作眼底更深的坚定。
“吱呀”一声,铁门拉开,秘书长端着食盒走进来,脸上堆着刻意的温和:“吴次长,委座念及旧情,让我给您带了点心热茶。”
他放下食盒,语气带着诱哄与压力:“委座舍不得你我二十多年的情分。只要你认错供出同伙,参谋次长的位置还是你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吴石缓缓抬头,目光明亮而坚定,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多谢委座‘厚爱’。但我吴石所作所为,皆为西万万同胞,皆为民族大义。初心不改,此生无悔,亦无错可认。”
秘书长被噎得脸色青白,悻悻离去。
牢房重归沉寂。吴石挪到铁窗边,一缕月光洒在他脸上,照亮了眼底的温柔。他想起大陆的妻儿、并肩的同志、心中的山河,嘴角泛起释然的笑——为了信仰与民族,他早己将生死置之度外,纵使未能从容赴死,纵使前路是刀山火海,亦甘之如饴。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他心中的那盏孤灯,永远不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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