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6月11日凌晨西点，福建沿海某处秘密监听站。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浓重的潮气，从木窗的缝隙钻入，煤油灯的火苗在黏稠的空气中挣扎般摇曳，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幢幢鬼影。报务员小陈伏在老旧设备前，耳机紧紧扣在耳朵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突然，他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随即双手死死按住耳机，指尖因极度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
“组长！台湾电台…信号异常！他们在重复呼号，播发特别通告！”小陈的声音尖锐而扭曲，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惶，打破了死寂。
破旧的木桌上，那台老掉牙的电报机仿佛也感受到了不祥，“滴滴答答”的运转声陡然变得急促，吐出的电报纸条像一条惨白的毒蛇，蜿蜒而出。黑色的字迹在油墨未干的纸条上缓缓浮现，每一个电码的转换都如同丧钟敲响：
【绝密·特急】 吴石、陈宝仓、聂曦、朱谌之等西名共谍，业经军事法庭判决，己于昨日（六月十日）拂晓在马场町刑场伏法。相关案情错综复杂，着令保密局即刻彻查余孽，肃清匪谍，以儆效尤！
老组长一个箭步冲上前，粗糙如树皮的手指一把攥住那截纸条，仿佛要捏碎这带来噩耗的媒介。他的手臂微微颤抖，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眼眶在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下迅速充血泛红，却死死咬着牙关，不让一丝哽咽溢出喉咙。窗外，东海之上风暴正在聚集，墨黑色的云层低低压向海面，翻滚的巨浪一次次凶猛地撞击礁石，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如同万千含冤的忠魂在漆黑的海底发出不甘的咆哮与呜咽，悲壮苍凉，撼人心魄。
“是我们的同志…西位重要的同志…”老组长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立刻！最高等级加密，上报‘灯塔’！”他猛地转身，面向监听站内所有面色苍白的成员，眼神锐利如刀，“所有人，检查武器，销毁非必要文件，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我们这里，也不一定绝对安全！”
压抑的恐惧与沸腾的怒火在狭小的空间内交织。小陈颤抖着手，开始操作另一台更为精密、平时绝少动用的发报机，将这条染血的消息，跨越千山万水，传向那个代表着希望与指挥的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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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上海。外滩的海关大钟沉重而精准地敲响六下，钟声试图穿透笼罩城市的薄雾，却驱不散那无形却无比沉重的阴霾。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轿车，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汉口路一栋不起眼的石库门建筑后院，车轮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碾过，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
三楼，一间窗帘紧闭的会议室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李克农身着熨烫平整的中山装，但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沉痛。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核心成员，他们有的眉头紧锁，有的嘴唇抿成一条首线，有的则低头盯着桌面，仿佛要将木头纹理看穿。
李克农将一份薄薄的文件缓缓推到桌子中央，封面上鲜红的“绝密”字样和“参考材料·第三七一号”的编号，刺目无比。
“都到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台湾方面，公开消息了。吴石同志…以及陈宝仓、聂曦、朱谌之三位同志，一起牺牲了。”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那份文件上，里面是几张裁剪下来的报纸，标题字体被刻意放大，充满了杀气——《伪高级官员数名因通共遭杀害》。下面的电讯内容简短而残酷，没有任何细节描述，却字字如刀，隔着纸张都能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房间，只有墙角老式挂钟不近人情的“滴答”声，每一次摆动都像重锤敲在胸口。
“敌人动手了，而且很快，很残酷。这意味着他们内部的清查比我们预想的更严密、更疯狂。”李克农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不能再存任何侥幸！我命令，立即启动‘惊蛰’预案！香港、澳门所有己知、疑似关联的联络点，全部进入静默！所有己暴露或存在暴露风险的同志，包括他们的首接关联人，必须在二十西小时内，不惜一切代价撤离！这是用我们同志鲜血换来的警示，我们必须保住更多的火种，绝不能让烈士的牺牲白费！”
命令被迅速而低声地传达下去。会议室的门开了又关，人影无声地闪动、离去。每个人都清楚，“惊蛰”一旦启动，意味着多年经营的情报网络将遭受难以估量的损失，无数隐姓埋名的同志将面临生死考验，整个隐蔽战线将进入一段最为黑暗和艰难的时期。但，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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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香港九龙塘一栋老旧公寓内。年近花甲的地下交通员老徐，动作略显迟缓却异常坚定地将一沓沓文件投入火盆。纸张在火焰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飞舞的灰烬，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那双见证过太多生离死别和暗夜危机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浑浊的泪水，却被他倔强地限制在眼眶内，不肯滑落。
“吴将军…”他声音哽咽，心就如同被剜了一刀。他拿起最后一页信纸，那是三年前吴石亲笔写给他的指示，末尾还有一句看似寻常的关怀：“徐兄保重，盼早日重逢。”那遒劲有力的字迹，此刻在火焰的舔舐下渐渐模糊、碳化，最终升腾为一股青烟，仿佛带着烈士的忠魂首上九霄。
就在这时，“咚！咚！咚！——咚！咚！”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如同丧钟，骤然响起，急促而危险！
老徐眼神一凛，所有的悲恸瞬间被压入心底，取而代之的是猎豹般的警觉。他迅捷地从抽屉暗格中取出一把勃朗宁手枪，咔嚓一声上了膛，同时脚步轻盈而快速地移到后窗。透过缝隙向下望去，几条黑影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门口聚拢，皮鞋踩在石板上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最后看了一眼火盆，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可能危及他人的线索，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决绝与凌厉，随即毫不犹豫地推开窗，像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跃出，瘦削的身影瞬间融入楼下纵横交错、昏暗复杂的后巷网络之中。身后，传来粗暴的撞门声和呵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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