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同一时间，上海法租界一栋爬满青藤的僻静花园洋房内，凌晨三点的寂静被一阵克制却持续的敲门声打破。年轻的吴韶成从浅眠中惊醒，枕边父亲吴石临走前留下的旧怀表还在轻轻滴答作响，那是父亲唯一的念想。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披衣起身，指尖触到微凉的衬衫，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这个时辰，绝不会有熟人来访。
打开房门的瞬间，吴韶成脸上的睡意瞬间消散。门外站着的是何康，父亲相交多年的挚友，也是他从小喊到大的“何叔叔”。可此刻的何康，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和：深灰色中山装肩头沾着深夜的寒露，衣角还挂着几片带泥的草屑，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原本总是带笑的嘴角绷成一条僵硬的首线，周身笼罩着一种沉痛到让人窒息的凝重。这凝重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了吴韶成的心脏。
“韶成，”何康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木头，每一个字都要停顿片刻，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般艰难，“你父亲…他出事了。”
“出事”两个字像惊雷炸在吴韶成耳边，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顺着脊椎窜遍全身，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书桌上的台灯似乎也被这股寒意惊扰，灯光猛地闪烁了两下，昏黄的光晕里，空气中的尘埃都仿佛凝固了。他脚下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下意识伸手死死抓住身旁的红木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深深陷入木纹，尖锐的刺痛感传来，才勉强撑住没有倒下。
“什…什么时候？怎么…怎么会出事？”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目光死死盯着何康，眼神里满是茫然和不可置信——父亲离开上海时明明说过，任务完成就会回来，还答应要带他去看外滩的灯会。
何康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从贴身处的内衣口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信封，信封边角被反复得有些起毛，没有任何署名和标识。他双手捧着信封递过去，动作郑重得像是托着千斤重物：“昨天清晨，在台北马场町刑场。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沉默的荣耀：密使一号 这是组织上冒着暴露的风险，从台湾传出来的最后通报。你父亲…他走得很从容，临刑前特意把旧军装的褶皱都抚平了，特务要给他蒙眼，他拒绝了，自始至终都昂着头，到最后一刻，都保持着军人的尊严，还有…对信仰的坚定。”
吴韶成颤抖着接过信封，指尖触到冰凉的纸张，却像被火烫般猛地缩了一下。他慌乱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那张泛黄的信纸，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简短的文字。当“吴石同志临刑前面带微笑，目光坚定望向北方，毫无惧色，高呼‘为了新中国’”这几行字映入眼帘时，他脑中“嗡”的一声，所有的侥幸和期待瞬间粉碎。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重重跌坐在身后的藤椅上，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眼眶，模糊了信纸，也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们见…连一句叮嘱都不能捎给我们…”他伏在桌面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压抑的哭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父亲平日里教他写字时的耐心，送他上学时的背影，生病时守在床边的担忧…那些温暖的画面此刻都化作锋利的碎片，一下下切割着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何康蹲下身，用力按住他颤抖的肩膀，语气急切而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韶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父亲的身份己经暴露，根据我们截获的情报，台湾保密局的特务己经联系了上海的潜伏人员，正在顺着你父亲的社会关系排查，你的名字很可能己经在他们的名单上了！你的处境非常危险！”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紧绷，“组织上己经为你安排好了转移路线，新的身份和证件都在信封里，你必须立刻跟我走，一分钟都不能耽搁，晚了就来不及了！”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敲打着院中梧桐宽大的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天地都在为这桩惨案垂泪；偶尔有晚归的电车驶过，远处传来模糊的鸣笛声，却更衬得这栋洋房里的气氛愈发沉重。吴韶成抹掉脸上的泪水，攥紧手中的信纸，将父亲的旧怀表塞进内衣口袋，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父亲用生命守护的信仰，他要替父亲继续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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