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年的初春，长江上还浮着未化的碎冰。吴石站在武昌预备军校的操场上，凌晨的寒气像细针般扎进他单薄的军装。这是他抵达这里的第三个月，每一天都像在被重新锻造。
“端枪——”
教官的声音划破晨雾，吴石立即将手中的汉阳造平举。枪管在前方悬着一块砖头，这是他每天的第一课。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滴在冻土上瞬间凝结。他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忽然想起离闽前那个老茶农佝偻的背影。
“为了不让更多人挨饿......”他在心里默念，牙关紧咬，颤抖的手臂奇迹般地稳住了。
“停！”
教官走到他面前，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你是福建来的？”
“报告教官，是！”
教官突然伸手在他手臂肿起处重重一拍，钻心的疼痛让吴石眼前一黑，却硬是没哼出声。
“很好。”教官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许，“疼，就记住。战场上的子弹，比这个疼百倍。”
这日晚间战术课上，教官在黑板上画出简易阵地图：“假设你有一个排的兵力，如何防守这个高地？”
学员们纷纷献策，有的主张集中火力正面阻击，有的建议设置多道防线。轮到吴石时，他走到地图前，拿起粉笔：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应该设置交叉火力点。”他的粉笔在几个关键位置画圈，“但最重要的是——要在开战前，先把山脚下的百姓转移到后山。”
教室里响起窃窃私语。一个北方口音的学员嗤笑：“打仗还管得了那么多老百姓？”
吴石转身，目光如炬：“在福州光复时，我亲眼见过百姓流离失所。若我们当兵的不护着百姓，和旧军阀有什么区别？”
教官沉默片刻，突然用力鼓掌：“说得好！记住，你们手里的枪，不是用来欺压百姓的！”
夜深人静时，吴石总是一个人来到操场加练。月光下的单杠前，他反复练习引体向上，手掌上的血泡破了又起，最后结成厚厚的老茧。
这夜，他正练着，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循声望去，竟是日间嘲笑他的那个北方学员。
“想家了？”吴石递过水壶。
北方学员抹了把脸：“俺娘病了，家里来信要钱，可俺......”
吴石沉默地掏出这个月的津贴，分出一半塞到他手里：“先寄回去。”
“这怎么行......”
“都是兄弟。”吴石拍拍他的肩，“记住，我们当兵，就是为了让天下人的娘都能看得起病。”
自此，这个名叫赵大勇的北方汉子，成了吴石最铁的兄弟。
最考验人的是野外拉练。他们要在三天内负重行军二百里，穿越鄂北的崇山峻岭。第二天傍晚，队伍经过一个刚被土匪洗劫过的村庄。
断壁残垣间，一个老妇人抱着孙子的尸体，目光呆滞。赵大勇忍不住要上前，被吴石拉住：
“来不及了。我们要做的，是尽快赶到指定地点，完成演习。只有练好本事，才能保护更多这样的村庄。”
当夜宿营时，吴石在日记本上画下这个村庄的地形图，标注出防御要点。赵大勇凑过来看：
“你这图上怎么还标了水井和粮仓的位置？”
“打仗时，百姓要活命。”吴石头也不抬，“这些比军事据点更重要。”
第三天的急行军，吴石的脚底己经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在翻越最后一道山梁时，他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我背你！”赵大勇要来扶他。
“不用！”吴石猛地站起，撕下衣袖裹住双脚，“就是爬，我也要爬到终点！”
当他拖着鲜血淋漓的双脚冲过终点线时，教官看着怀表，难得地露出笑容：“提前一刻钟。吴石，你小子是块当兵的料！”
晚霞满天时，学员们坐在训练场上休息。赵大勇忽然问：“湛然，等打完仗，你想做什么？”
吴石望着天边如火的晚霞，轻声道：“我想办一所军校，教出来的兵，既懂得打仗，更懂得为什么打仗。”
远处，长江的涛声阵阵传来，像是为这个年轻军人的理想作注。在这淬火般的磨砺中，一颗将星正在悄然升起。而此刻的吴石还不知道，这番在武昌练就的铮铮铁骨，将来要承受的，是比训练残酷百倍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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