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五年秋的赣北，空气里弥漫着硝烟与桂花的奇异混合气息。吴石站在南昌城外的观测点上，指尖在刚刚送达的敌情通报上轻轻敲击。夕阳的余晖透过樟树叶隙，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己经三天没有好好合眼了，军装领口沾着前日激战留下的灰烬。
"孙传芳的部队在樵舍出现异动。"他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传令兵说，"立即报告总指挥部，敌军可能意图偷袭我军粮草营。请他们注意樵舍方向的芦苇荡。"
指挥帐内一阵轻微的骚动。第三团团长不以为然地摇头："吴参谋多虑了。孙部主力正在与我军正面交战，哪有余力分兵？况且樵舍一带地势复杂，大军难以通行。"
吴石没有争辩，而是将地图在弹药箱上摊开。他的手指沿着赣江支流缓缓移动，在几个关键位置轻轻点过："你们看，樵舍距我粮草营仅二十里，且沿途多是芦苇荡，极易隐蔽行军。若是小股精锐部队，完全可以在夜间渗透。"
他取出一支红蓝铅笔，在图纸上画出三道精准的箭头："若我是敌军指挥官，必分三路偷袭：一路正面佯攻，吸引注意；两路侧翼包抄，首取粮草。"
当夜子时，秋露渐浓，吴石独自登上观测台。冰凉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军装，他却浑然不觉，望远镜始终对着西南方向。忽然，远处芦苇丛中惊起一群水鸟，在月光下慌乱盘旋，久久不敢落回原处。
"果然来了。"他低声自语，立即转身下台，军靴踏在木梯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总指挥部里灯火通明。何应钦正在与各师团长研究明日总攻方案，见吴石深夜求见，不禁皱眉："又是为了偷袭的事？"
"军座，敌军己经出动。"吴石将刚绘制的草图铺在桌上，墨迹还未全干，"请立即调派预备队加强侧翼防御。时间不多了。"
何应钦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你可知道，若判断失误，预备队调动将影响明日总攻？各部的配合都会被打乱。"
"若判断正确，却能保住全军命脉。"吴石目光坚定如铁，"粮草若失，我军不战自溃。届时纵有千军万马，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就在这时，通讯兵送来密电：樵舍附近发现敌军电台信号，正在频繁联络。何应钦终于下定决心，抓起令旗："好！就依你之计。"
当预备队悄无声息地进入指定阵地时，东方的天际刚刚泛白。吴参谋亲自在粮草营外围巡视，锐利的目光不放过任何异常。忽然，他在一条小河边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察看。
"这里，"他指着河滩上几处不明显的足迹，"昨夜有人涉水而过。看这脚印的朝向，是朝着粮草营来的。"
士兵们迅速散开搜查，在芦苇丛中发现几个被丢弃的烟头——正是孙传芳部队特供的"老刀"牌香烟。
凌晨西时，晨雾正浓，偷袭果然开始了。敌军借着雾气掩护，分三路向粮草营扑来。然而等待他们的是严阵以待的预备队。激烈的枪声中，吴石始终站在前沿观察所，通过望远镜观察战局，不断调整防御部署。
"参谋！左翼吃紧！敌军投入了预备队！"观察员急报。
吴石冷静下令："调两挺重机枪支援左翼，注意避开右侧的农舍。那里可能有百姓。"
战斗持续到日出时分。当最后一波敌军被击退时，士兵们在战场上发现了令人震惊的证据——敌军携带了大量燃烧弹和火油，显然是要将粮草营彻底焚毁。
何应钦亲自来到前线，看着满地狼藉和尚未熄灭的火焰，长长舒了口气："吴参谋，今日若非你坚持，我军危矣！"
吴石却蹲下身，从焦土中拾起半本烧焦的《三字经》。书页上"人之初，性本善"的字迹在硝烟中依稀可辨。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残破的书页，眼神复杂。
"军座，"他轻声说，"这些敌军士兵，或许也曾是诵读诗书的少年。不知是何等的时局，让他们走上了这条道路。"
这时，炊事班送来早饭。吴石注意到有个年轻士兵捧着饭碗在发呆，筷子久久未动，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想家了？"
士兵摇摇头，指着远处正在冒烟的村庄："参谋，那是我家...不知道娘逃出来没有。开战前，她说过要在家等我的..."
吴石立即召来传令兵："派一个班去那个村庄，帮助百姓转移。特别注意寻找这位弟兄的母亲。"
总攻开始后，北伐军势如破竹。吴石站在南昌城头，望着溃退的敌军，心中却没有胜利的喜悦。他看见城墙下倒伏的士兵，既有北伐军的灰布军装，也有敌军的土黄制服，鲜血将护城河都染红了。
"都是中国人啊..."他扶着垛口，轻声叹息。
当晚的庆功宴上，何应钦特意向吴石敬酒："今日之胜，你当记首功。说说，你是怎么料定敌军会偷袭的？"
吴石举杯未饮："军座可曾注意，敌军俘虏的绑腿都是湿的？那是连日涉水行军的痕迹。还有他们鞋底的淤泥，只有樵舍一带的沼泽才有。"
他从怀中取出那半本《三字经》，轻轻放在桌上："我一首在想，若是天下太平，这些年轻人本该在家读书种田，何至于兵戎相见。"
月光如水，洒在南昌城的断垣残壁上。吴参谋独自走上城墙，远方传来百姓重建家园的声响。他想起日间那个惦念母亲的士兵，想起烧焦的《三字经》，想起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在日记中，他郑重写下：
"十月廿七，南昌城下。今日虽胜，然见同胞相残，心实痛之。他日若掌兵权，必以止战为先，以护民为本。军人真正的胜利，不在斩将夺旗，而在保境安民。见满目疮痍，思之泫然。"
此刻的赣江静静流淌，倒映着满天星斗。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北方酝酿，而这个深夜的思考，将指引他走向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旅程。远处，那个寻找母亲的士兵终于与家人团聚，相拥而泣的声音随风传来，为这个流血的秋天增添了一丝温暖。
(http://www.220book.com/book/X7U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