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沿着蜿蜒的山间土路前行。唢呐声高亢刺耳,锣鼓敲得震天响,抬轿的轿夫们喊着号子,脚步还算稳健。队伍中间是那顶显眼的大红花轿,前后簇拥着送亲的亲友和王家请来的帮闲,张青山也随着不远不近地跟在队伍的中后段,心中始终保持着一份警惕的状态。
天空虽然己经大亮升明,但日头被东边高耸的山峰遮挡,使得这条位于山坳中的道路依旧显得有些相对暗些。路的一侧是长满灌木和乔木的陡峭山坡,另一侧则是一道向下延伸的斜坡,坡底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洼地。而就在洼地的尽头,山体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形成一个黑黢黢的山洞洞口。那洞口约有丈多许高,怪石嶙峋,杂草细木伴生,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的贪婪大口,内里深不见底,透着一股子阴森寒气。此处地名便叫“洞弯”,历来是村里人觉得邪性、不愿久留的地方。
队伍的行进速度,在接近洞弯上方这段路时,明显加快了一些。吹鼓手们依旧卖力,但那唢呐声在山谷的回荡中,失去了在开阔地的嘹亮,反而带上了一种空洞、扭曲的质感,像是在为某种隐秘的仪式奏响序曲。轿夫们的脚步也变得急促,有人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不敢往那山洞方向瞟。
一个走在张青山前面的老轿夫低声对同伴嘀咕:“妈的,每次走这洞弯心里都发毛,赶紧过去,听说这地方邪性着,老一辈传下来的话准没错。”
张青山听得真切,他的心也随着队伍的靠近而越提越紧。他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个山洞。洞口的黑暗如此浓重,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甚至声音。一种莫名的心悸感攫住了他,仿佛那洞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沉睡,而他们的到来,即将将其惊醒。
伴随着就在整支送亲队伍大部分人都行至山洞正上方路段的那一刻——
轰!咚咚锵!咣咣咣!
一阵毫无征兆、震耳欲聋的锣鼓喧天声,猛地从下方那幽深的山洞里爆发出来!
这声音来得极其突兀,音量巨大,瞬间就将送亲队伍的乐声完全压过、吞没!那调子古怪至极,节奏急促而狂欢,充满了欢闹的旋律,却丝毫不能让人感到半点喜庆,反而像是有无数无形的鬼怪在洞中狂欢、嘶吼,带着一种百鬼夜行般的癫狂与邪异!
送亲队伍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响惊呆了!乐声戛然而止,吹鼓手们傻了眼,呆呆地拿着乐器。轿夫们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紧紧稳住肩上的花轿。人群中的喧哗声也瞬间消失,所有人都面露惊恐,僵在原地,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传出似迎亲般怪声的山洞方向。
张青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头顶,他猛地摸向别在腰后插柴刀的位置,可因为喜事没带着,摸了过空。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来了!果然出事了!这声音绝非人间所有!
“什么声音?!”
“从哪儿来的?!”
“是山洞里!是那洞里的东西!”人群炸开了锅,恐慌像瘟疫般蔓延。
然而,还没等人们从这恐怖的锣鼓声中反应过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几乎就在那诡异的锣鼓声达到最癫狂顶点的一刹那,一股浓得如同牛乳般的乳白色雾气,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个幽深的山洞里、从下方的洼地草丛中,汹涌地喷薄而出!这雾气蔓延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仿佛有生命一般,翻滚着、奔腾着,瞬间就将整支送亲队伍,连同这段山路,完全吞噬!
能见度骤降至不足一臂之遥,身边的人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啊——!”
“怎么回事?!”
“我看不见了!”
“新娘子!花轿在哪?!”
浓雾中,人们惊恐的叫喊声、哭嚎声骤然响起,但这些声音仿佛被浓雾吸收、扭曲,变得沉闷、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人群彻底陷入了混乱,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互相推搡,跌倒声、碰撞声不绝于耳。
“别乱!都别动!原地蹲下!聚在一起!手拉着手!”张青山强压下心中的惊骇,用尽全力大声呼喊,试图稳住濒临崩溃的人群。他的声音在浓雾中传播不远,但那种沉稳的力量感,多少起到了一些作用。
他努力凭借着记忆,朝着花轿之前所在的大致方向摸索过去。脚下磕磕绊绊,雾气冰冷潮湿,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更令人不适的是,这浓雾带着一股强烈的腐木和湿土混合的腥气,吸入肺里,让人喉咙发痒,胸口发闷,甚至产生一阵阵轻微的眩晕感。
“张……张大哥?是你吗?”身边传来一个年轻轿夫带着哭腔的声音。
“是我!稳住,抓紧旁边的人,千万别走散!”张青山一把抓住那轿夫颤抖的手臂,感受到对方无法抑制的恐惧。
浓雾笼罩了一切,隔绝了光线,吞噬了声音,放大了每个人内心的恐惧。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仿佛过去了一瞬,又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张青山紧紧握着拳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耳朵竭力捕捉着浓雾中的任何一丝异响。他知道,这雾气绝非自然形成,那山洞里的东西,己经出手了。而它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花轿里的新娘子!他必须尽快靠近花轿!
然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每一步都艰难无比,方向难辨。他只能听到身边人们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啜泣和恐慌的低语,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诡异的白雾拖入了一个未知的、恐怖的领域。
那浓得化不开的白雾,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对被困其中的人来说,这短暂的时间却如同漫长的一生,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和煎熬。
突然,毫无征兆地,就像它来时一样突兀,浓雾开始急速消散。不是慢慢变淡,而是如同退潮般,迅速向山洞方向收缩、褪去。光线重新洒下,山林、道路、惊惶的人群……周围的景象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刚才还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掐断,戛然而止! 世界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只剩下雾气本身流动时发出的微弱“嘶嘶”声。
这死寂比之前的喧闹更让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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