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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再是行动的掩护,而是变成了冰冷的惩罚。每一滴都像细小的冰针,穿透湿透的战术服,刺入皮肤,带走体温。来时,这雨水是盟友,是屏障,将他的身影和声音消融在自然的喧嚣里。现在,它却像无数冰冷的眼睛,窥视着他的失败,加重了他每一步的负担。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滑过额头的油彩,流进眼睛,带来一阵阵酸涩的刺痛和视野的模糊。他不得不频繁地眨眼,或者用手背粗暴地抹去脸上的水渍,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无处发泄的烦躁。
脚步,沉重得不像他自己的。来时,他像一片羽毛,像一道影子,轻盈地掠过地面,利用每一处阴影,每一个转角。现在,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靴子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这声音在雨声的掩盖下虽然微弱,但在他自己听来,却如同擂鼓般响亮,宣告着他的存在,他的撤离,他的……失败。是的,失败。这个词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里。他从未真正品尝过它的滋味。在他的职业生涯里,只有“完成”和“未完成”(后者通常意味着目标的死亡或任务的无限期推迟),而“失败”——主动放弃任务,放走既定目标——是全新的、令人作呕的体验。
肌肉传来酸痛,不仅仅是今夜长时间潜伏、紧张对峙和快速移动的物理消耗,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极度疲惫所带来的生理反应。他的肩膀塌陷下去,背脊不再挺首,像是一副被抽走了支撑的骨架。寒冷开始从西肢末端向躯干蔓延,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他感觉自己像一艘被凿穿了底舱的船,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沉入冰冷的深海。
脑海里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回,如同卡顿的默片胶片:
? 安东诺夫崩溃的脸。 泪水混合着恐惧,那是一种赤裸裸的、毫无尊严的求生欲。
? 掉在地毯上的相框。 阳光下三个人的笑脸,刺眼得如同审判。
? 自己稳定持枪的手。 那千钧一发的瞬间,食指压在扳机上的触感,冰冷而熟悉。
? 喀布尔砖窑里那个少年的眼睛。 绝望,但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对生命本身的乞求。
这些画面交错重叠,混乱不堪,撕扯着他试图维持的冷静外壳。
“我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他的心脏。不是出于道德拷问,而是纯粹基于职业性的、后果评估式的质问。
? 风险评估失误。 放走安东诺夫,意味着一个潜在的、了解组织某些运作方式的人流落在外。尽管他威胁了他,但谁能保证恐惧能永远封住一张嘴?这是巨大的、不可控的风险。
? 违反命令。 “理发师”的命令清晰而冷酷:“清除”。他的违抗,是首接的背叛。组织的纪律不容置疑,后果可能是清洗,至少也是无限期的冷冻或更残酷的惩罚。
? 个人信誉破产。 “幽灵”这个名字,代表着绝对可靠、绝对高效。今夜之后,这个名字上将永远蒙上一层污点,一层犹豫和软弱的污点。
? 那该死的“一念之间”。 他为什么会想起那个阿富汗少年?那个早己腐烂在记忆沙漠里的碎片,凭什么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左右他的判断?这让他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不再是自己所能理解和控制的那个精密仪器。这种失控感,比任务失败本身更让他恐惧。
他试图用熟悉的思维模式来武装自己,复盘整个过程,寻找可以解释或减轻责任的细节:安东诺夫确实是因为家人被威胁才背叛,他的忏悔看起来是真实的,他当时的情绪崩溃不像是伪装……但这些理由,在“清除”指令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像是为自己的软弱寻找的可悲借口。
一阵强风卷着雨水扑打在他脸上,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拐进一条更狭窄、更昏暗的后巷,垃圾箱散发出的腐臭气息在雨水中变得格外浓烈。一只野猫被他的脚步声惊动,从垃圾箱后窜出,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消失在黑暗中。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他猛地一惊,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腋下的枪套。动作是下意识的,是多年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但当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枪柄时,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涌了上来。这工具,今夜未能完成其既定的使命。它依然致命,但似乎……不再那么绝对可靠了。仿佛工具本身,也沾染了他刚才那片刻的“犹豫”的气息。
他继续前行,穿过空旷无人的街道,绕过偶尔疾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的汽车。城市在雨中沉睡,或者假装沉睡。霓虹灯的光芒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染开來,形成一片片模糊而虚假的光晕。这些光晕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混乱的内心世界。他感觉自己与这个正常的世界格格不入,像一个来自异次元的幽灵,徒劳地试图融入,却只带来寒冷和潮湿。
他开始思考退路。首接联系“理发师”?报告任务“失败”?用什么理由?编造一个意外?安东诺夫被第三方劫走?或者,干脆消失?带着家人,像他警告安东诺夫那样,彻底消失?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带着一种而危险的魔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他能逃到哪里?“理发师”和他的组织,其触角深不可测。消失意味着永无宁日,意味着将家人拖入更深的、无止境的逃亡漩涡。而且,他真的有勇气彻底抛弃过去的一切,去过一种完全未知、隐藏身份的生活吗?那种2.1线的、平庸的生活,他曾经试图融入,却感到窒息。现在,连那种窒息的生活,似乎也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雨似乎小了一些,从倾盆大雨变成了连绵不绝的中雨。但寒意却更甚,渗透骨髓。他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流失,思维也开始变得迟钝、麻木。失败的沉重感,像一件湿透的铅制大衣,紧紧包裹着他,拖拽着他向下沉沦。
终于,他看到了那栋破旧的公寓楼,他的临时安全屋就在其中。楼道的感应灯依旧是坏的,黑暗欢迎着他的归来,如同欢迎一个失败的影子。他走上楼梯,脚步比来时沉重了十倍。每一步都像是在攀登一座无形的高山。来到房门前,他拿出钥匙,手指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有些僵硬,试了几次才插进锁孔。
“咔哒。”
门开了。他闪身进去,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安全屋内一片死寂,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但空气似乎不同了,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属于失败者的气息。
他脱下湿透的战术靴,扔在门口。然后开始一件件脱下湿冷的衣物,战术服紧贴着皮肤,剥离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露出下面苍白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皮肤。寒冷让他浑身颤抖。他赤裸着上身,走到窗前,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望向外面依旧下着雨的城市。玻璃窗上凝结着水汽,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也模糊了他映在玻璃上的、涂着油彩的脸。
那张脸,在模糊的倒影里,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眼神中不再有杀手的锐利和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迷茫,以及一丝……他不敢确认的、类似于脆弱的东西。
湿透的归途结束了。但另一段更加艰难、充满未知风险的旅程,或许才刚刚开始。今夜,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次任务的完成,更是某种对自身绝对控制的信念。雨水可以蒸发,衣服可以晾干,但某些东西,一旦被浸透,或许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毛姆曾说过:“当一个人第一次违背自己赖以生存的准则时,他往往会发现,最难以忍受的并非外界的惩罚,而是内心那座坚固堡垒的悄然崩塌。而重建,或将永远在废墟上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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