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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一旦做出,身体便接管了一切。如同精密仪器切换了运行模式,“幽灵”的动作重新变得高效、冷峻,不带一丝多余的火气。封口、威胁、撤离,这一系列动作流畅得仿佛经过了无数次演练,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流畅之下,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内在崩塌与重建。
他最后看了一眼列夫·安东诺夫。那个男人在高背椅里,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骼和精神的皮囊。胶带封住了他可能发出的任何声音,但那双眼睛却睁得极大,瞳孔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未散尽的恐惧,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切的呆滞。泪水依旧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与之前绝望的哭泣不同,现在这泪水,更像是神经在过度刺激后不受控制的生理排泄。他不再看“幽灵”,目光空洞地投向书桌上那盏台灯,仿佛在那团温暖的光晕里,能寻找到一丝与现实脱节的安慰。
“幽灵”没有留下任何话语。所有的警告和威胁都己经说完,再说一个字都是冗余,都是软弱的表现。他像一道真正的幽灵,悄然后退,脚步轻盈地踏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的身影迅速融入书房门外的黑暗中。
走廊里比书房更暗,只有从楼梯口窗户透进来的、被雨水模糊的微弱天光。雨声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哗啦啦地冲刷着整个世界,也冲刷着他刚才留下的、无形的痕迹。他没有丝毫停留,沿着原路返回,动作迅捷而精准,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物件。他的感官依旧处于高度警觉状态,耳朵捕捉着楼上的任何细微动静,眼睛在黑暗中扫视着前方,确保撤离路径畅通无阻。
经过厨房时,他瞥了一眼那个狭窄的杂物间。他的黑色雨衣还静静地躺在角落,像一团凝固的阴影。他没有去拿。此刻,他需要尽快离开,任何不必要的停留都是风险。雨衣可以再买,痕迹必须最小化。
他来到后门,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进来时,他用了工具才打开这扇门;现在,出去却简单得多——安东诺夫一家为了安全,晚上通常会从内部锁上门闩。他轻轻拨开门闩,金属摩擦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淹没在雨声里。他拉开一条门缝,潮湿冰冷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与屋内温暖停滞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他侧身闪出门外,反手轻轻将门带上。门锁合拢的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现在,他再次置身于雨夜之中。
雨水立刻将他包裹。冰冷的雨点打在他的战术服上,发出密集的“啪啪”声,顺着他涂满油彩的脸颊流下。刚才在屋内短暂隔绝的雨声,此刻以全部的威力冲击着他的耳膜。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一种声音:雨。它不再是背景音,而是主宰一切的元素,冲刷着房屋、街道、树木,也冲刷着他,试图洗去他身上所有属于人类活动的气息。
他没有立刻奔跑,而是像一头敏捷的黑豹,迅速隐入房屋侧面的阴影中,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他需要观察片刻,确认自己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注意。邻居的窗户依旧黑暗,远处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雨,无情地落着。
这时,他才允许自己稍微放松那紧绷如弓弦的神经。任务失败了。他违背了命令,放走了目标。这个事实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胃里。他没有感到如释重负,也没有所谓的道德崇高感,只有一种巨大的、令人疲惫的虚无感,以及一种尖锐的、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虑。“理发师”会如何反应?组织会如何看待这次失败?他为自己打开了一扇怎样的命运之门?
他转身,不再看那栋白色的房子。它此刻在他眼中,像一个刚刚逃离的、充满混乱情感的巢穴,而不是一个被成功清理的目标。他开始移动,不是来时的潜行,而是以一种更快速、更坚定的步伐离开。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不需要看清,他的方向感如同内置的罗盘,指引着他返回临时安全屋的路径。
那扇他轻轻带上的门,在他身后,象征着一条生路的敞开,为列夫·安东诺夫一家。但同时,也象征着另一扇门的关闭——那扇通往他过去那种纯粹、冷酷、按指令行事的生活的门,或许己经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再也无法完全打开。
他走入雨中,每一步都踩在积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身影很快被浓密的雨幕吞噬,与黑暗融为一体。留下的,只有身后那栋房子里,一个男人在无声地哭泣,以及一个被彻底颠覆的职业信条。雨,继续下着,掩盖了所有的脚步声和内心的波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一个人为另一个灵魂打开一扇生门时,他往往也同时为自己关上了某扇熟悉的门。命运的交易从来如此,代价总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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