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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的钝痛像一顶沉重的铁盔,箍在哈奇的头上。他花了大半个上午清理房间的狼藉,用冷水反复冲洗脸颊,试图洗掉那份黏在皮肤上的酒精和颓废的气息。然而,比头痛更难以驱散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精神的荒芜。那张脸依旧在意识的边缘徘徊,只是经过昨夜酒精的狂风暴雨,它不再尖锐刺人,而是变成了一种沉闷的背景噪音,如同老旧空调持续的低鸣,提醒着某种无法摆脱的存在。
午后,他强迫自己进行恢复性训练。不是在安全屋狭小的空间里,而是冒险去了一个由组织控制的、隐藏在废弃工厂地下的安全训练场。这里空气混浊,弥漫着金属、尘土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他需要出汗,需要肌肉的酸痛,需要用身体的极限劳累来覆盖精神的麻木。
他先是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匀速跑,跑步机的履带发出单调的轰鸣。汗水浸湿了背心,呼吸变得粗重,肺叶火辣辣地疼。很好,这种纯粹的生理痛苦,让他暂时忘记了脑中的嗡鸣。接着是力量训练,卧推、深蹲、引体向上……每一组都做到力竭,让灼热的酸胀感充满每一束肌纤维。他像惩罚自己一样,榨干着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
最后,是实战模拟。他戴上护具,站在布满感应器的格斗舱里,面对全息投影生成的、不断进攻的虚拟对手。他凶狠地出击,拳、肘、膝、腿,每一击都倾尽全力,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狂怒。汗水飞溅,护具下的身体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仿佛要将所有的困惑、愤怒、无力感,都倾泻在这些没有生命的影像上。
训练接近尾声。他刚刚完成一组高强度的组合击打,虚拟对手消散。他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他准备进行最后的放松拉伸。他缓缓俯身,试图用手指触碰脚尖——一个简单的、舒缓背部肌肉的动作。
就在他弯腰到某个角度时,毫无征兆地,一股极其尖锐、撕裂般的剧痛,从他左侧后背下方猛地炸开!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他喉咙里挤出。那感觉不像普通的肌肉拉伤,更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旧伤的深处,并且残忍地搅动了一下。剧痛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冷汗,不是运动后热腾腾的汗水,而是冰冷的、源自剧痛和惊恐的汗水,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和后背。他蜷缩在地上,左手死死地按住疼痛爆发的部位——那是他的老地方,左边腰骶结合部。七年前,在乌克兰的一次撤离行动中,他被爆炸的冲击波掀飞,撞在一堵残墙上,那里留下了一道严重的撕裂伤和骨裂。虽然经过顶尖医疗资源的救治和漫长的康复,表面愈合了,但留下了病根,像一颗埋藏深处的、不安分的地雷,在身体极度疲劳或精神遭受巨大冲击时,就会突然引爆。
训练场的应急灯苍白的光线打在他扭曲的脸上。他咬紧牙关,试图深呼吸来缓解疼痛,但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处,引来更剧烈的痉挛。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
这不是简单的肌肉劳损。这是旧伤复发。是被心理压力这座沉重的冰山,最终压垮的身体最脆弱的一环。
他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感受着那钻心的疼痛一波波袭来。这种身体上的无助感,与他此刻精神上的困境惊人地相似——他都试图通过极致的努力(训练/理性分析)来掌控局面,结果却都引发了更彻底的崩溃。心理的堤坝溃塌后,身体的堡垒也随之失守。
不知过了多久,剧痛才渐渐转为一种持续、深沉的钝痛,像有一根烧红的铁棍一首插在腰眼里。他勉强支撑着爬起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踩在玻璃渣上。每一下细微的震动,都通过脊柱精准地传导至伤处,带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刺痛。
他取消了后续所有安排,用最缓慢的速度,几乎是挪移着回到了安全屋。每走一步,都是对意志力的考验。他终于瘫倒在床上,连脱下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体上的剧痛,奇异地和心理上的痛苦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或者说,一种更可怕的叠加。现在,他不仅要在失眠中面对那张脸的拷问,还要在清醒的每一刻,忍受这具不听话的躯壳带来的、实实在在的物理折磨。他感觉自己被内外夹击,困在了一个由自身脆弱构筑的牢笼里。
他艰难地伸手,从床头柜摸出强效止痛药,干咽下两片。药效发作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只能躺着,盯着天花板上细微的裂纹,感受着身体内部那熟悉的、阴魂不散的疼痛。
就在这极度的痛苦和绝望中,一个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突然闪现:
这旧伤,这具不断提醒他自身局限和脆弱性的身体,或许……不仅仅是一种惩罚。七年前,他因为那次重伤,被迫休养了很长时间。在那段被迫静止的时期里,他读了大量乱七八糟的书,想了很多与任务无关的事情……那是他职业生涯中罕有的、远离杀戮和阴谋的“空白期”。
也许,这次旧伤的复发,这强加于身的停顿,是身体在以一种极端的方式,逼迫他再次停下来?逼迫他不能再仅仅依靠酒精、训练或编造谎言来逃避,而是必须真正地、安静地面对内心那片混沌的海域?
这个念头带着一丝荒谬的味藉。疼痛依旧存在,甚至因为意识的集中而更加清晰。但在这纯粹的、不容置疑的生理痛苦中,精神上的某些纷扰杂音,似乎……暂时被压制了。他不再去纠结那张脸代表什么,不再去分析所谓的良知深度,他现在唯一的、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忍受下一次呼吸带来的刺痛,如何让这具该死的身体稍微舒服一点点。
心理压力引发了身体的旧伤复发,而这看似雪上加霜的生理剧痛,却可能意外地成为了暂时麻痹(或转移)心理痛苦的、一剂更猛烈的“止痛药”。 命运的讽刺在于,它有时会用一种痛苦来缓解另一种痛苦,就像以毒攻毒,结果难料。
哈奇躺在那里,像一具破碎的玩偶。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另一个世界在正常运转。而他的世界,缩小到了这张床,和这具正被新旧伤痛同时啃噬的身体。他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对抗,只是单纯地感受着疼痛的存在,呼吸着。
这一次,没有酒精,没有训练,只有纯粹的、无法逃避的痛苦。而在这痛苦的深处,某种极其微小的、关于“停顿”与“面对”的种子,或许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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