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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伤的剧痛像一条阴险的毒蛇，在最初的猛烈撕咬后，转为一种持续的低频啃噬，盘踞在哈奇的腰骶深处。强效止痛药只能将它的毒牙磨钝，却无法将其驱散。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弯腰，甚至一次稍深的呼吸，都会惊动这头潜伏的野兽，换来一阵尖锐的提醒——他的身体，这副曾引以为傲、如精密武器般的躯壳，原来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这种生理上的无力感，与精神上的溃败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那张泪脸不再尖锐，却化作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着他的每一个清醒时刻。而旧伤的疼痛，则像在这片阴霾上又泼了一层浓墨。
变得异常烦躁。安全屋狭小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精致的囚笼，每一面墙壁都似乎在挤压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焦虑的静电。他无法安静地呆着，沉默会放大疼痛的嘶鸣和脑中的杂音。他开始无意识地踱步，脚步因为旧伤的牵制而显得有些蹒跚和僵硬，这更增添了他的怒火。
这是一种无名怒火。 它没有明确的对象，或者说，它的对象就是他自己。他愤怒于自己那一刻在书房里的心软，愤怒于自己编织谎言时的拙劣，愤怒于酒精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混乱，愤怒于这具不争气的身体在关键时刻拖后腿，更愤怒于自己此刻这种优柔寡断、困兽犹斗的可怜状态！
厌恶这种软弱，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他需要做点什么，需要用一种更强烈、更可控的痛感，来覆盖掉那种阴魂不散的、源自内心和旧伤的钝痛。他需要宣泄，需要用汗水和极限的生理负荷，来证明自己至少还对这具皮囊拥有支配权，哪怕只是暂时的、表面的。
于是，在旧伤复发后的第三天，当疼痛稍微缓解到可以忍受一定程度的活动时，他再次来到了那间地下训练场。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金属和尘土的味道，但这一次，气氛截然不同。他不是来进行恢复性训练的，他是来行刑的——对他自己。
没有热身，首接踏上了跑步机。将坡度调到最高，速度调到一个近乎疯狂的档位。履带开始呼啸，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开始狂奔。脚步沉重地砸在履带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每一步都刻意用力，仿佛要将地面的反作用力狠狠灌入自己疼痛的腰椎。汗水瞬间涌出，不是因为有氧运动的消耗，而是源于一种近乎自虐的、强行驱动身体的巨大负荷。旧伤处传来阵阵抗议的刺痛，但他咬紧牙关，不仅没有减速，反而将速度又提升了一档。他需要这种疼痛，需要这种濒临极限的窒息感，需要让身体的痛苦强烈到足以淹没一切！
二十分钟后，从跑步机上下来，双腿如同灌了铅，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浸透了全身。旧伤处的疼痛果然被更强烈的肌肉酸痛和缺氧感暂时压制了。很好。但这还不够。
走向力量区。无视了循序渐进的训练原则，首接挑战远超平时训练重量的杠铃。深蹲。他扛起沉重的杠铃，腰骶部立刻传来尖锐的警告。他无视警告，深吸一口气，缓缓下蹲，动作因为疼痛和重量而变形，膝盖和腰部承受着巨大的、不正常的压力。起来！他低吼着，凭借一股蛮力硬生生站起，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次又一次，他将自己推向生理的极限，每一次重复都像是在对体内那头名为“软弱”的野兽施以重锤。
接着是沙袋。他戴上薄薄的格斗手套，对着沉重的、悬挂着的沙袋发起了疯狂的攻击。首拳、摆拳、勾拳、肘击、膝撞……动作毫无章法，只有倾泻而出的狂暴力量。砰砰砰的撞击声在空旷的训练场里回荡，像战鼓，更像是一个疯子的自残式宣泄。他的拳头很快变得红肿，手腕和肘部因为不规范的发力而疼痛，但他毫不在意。他将沙袋想象成书房里的自己，想象成那个流泪的安东诺夫，想象成冷漠的“渡鸦”，想象成这该死的旧伤，想象成一切让他陷入如此境地的元凶！
“废物！”他一拳重击，沙袋剧烈晃动。
“软弱！”一记凶狠的膝撞。
“犹豫！”组合拳如雨点般落下。
嘶吼着，咒骂着，汗水飞溅，气息混乱。训练场角落的监控摄像头默默记录着这一切，镜头里那个状若疯魔的男人，与平日里那个冷静、精准的“幽灵”判若两人。
这种疯狂的宣泄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最终，体力彻底耗尽的他，瘫倒在冰冷的、满是汗渍的地面上，像一滩烂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颤抖和酸痛，旧伤处的疼痛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与新的伤痛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全方位的、令人麻木的躯体交响曲。
然而，就在这时，在那极度的生理疲惫和混杂的痛楚中，一种奇异的感觉浮现了。
那团在他胸中燃烧的、无处安放的无名怒火，似乎……被消耗殆尽了。不是被理性说服，也不是被时间冲淡，而是像燃料一样，在这场近乎自毁的训练中被彻底烧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虚空，以及一种……身体的绝对存在感。他不再去思考那些复杂的精神困境，不再去纠结对错与良知。他的全部意识，都被拉回到了这具疼痛、疲惫、沉重无比的物理躯壳上。心跳在耳膜旁轰鸣，肺叶如风箱般鼓动，肌肉的酸痛和旧伤的隐痛是如此真实、具体，不容置疑。
忽然意识到，或许“自我”并不存在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思绪和情感中，而就在此刻——在这具会疼痛、会疲惫、会流汗流血的血肉之躯里。 对自身软弱的愤怒，最终却通过对自己身体的疯狂惩罚，意外地让他触摸到了一种更原始、更坚实的存在基础。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躺在地上，望着训练场高耸的、布满管道的天花板，第一次没有试图去驱散或分析任何东西。他只是感受着呼吸，感受着心跳，感受着疼痛。无名怒火消散了，不是因为想通了，而是因为身体用更强烈的信号，接管了意识的频道。
试图用愤怒的宣泄来惩罚软弱的自己，结果却意外地发现，在愤怒燃烧殆尽的灰烬中，显露出来的不是更强大的意志，而是这具伤痕累累的、作为一切感受载体的身体本身。寻找的是精神的胜利，找到的却是肉体的真相。
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淋浴间。热水冲刷着身体，带来一阵阵刺痛和舒缓交织的复杂感觉。镜子里，是一张疲惫不堪、眼神却异常平静的脸。
那场宣泄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但似乎，暂时性地，改变了与问题共存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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