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的余烬，像一种有毒的粉尘，悬浮在房子的每一寸空气里。艾莉森的眼神变得疏离而冰冷，亚伦则用更深的沉默将自己包裹起来，连小玛蒂尔达似乎也感应到了那股低气压，变得格外安静。家，这个哈奇试图构筑的最后堡垒，此刻感觉像一个华丽的囚笼，每一面墙壁都反射着他的失败和谎言。
他需要逃离。不是物理上的离开，而是精神上的一个泄压阀，一个能让他暂时卸下“哈奇·史密斯”这副沉重面具的地方。
于是，在又一个令人窒息的夜晚之后，他走进了车库。
这间车库，和橡树坡大多数住宅的车库一样，与其说是用来停车，不如说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储藏室。角落里是园艺工具、孩子们的旧自行车、一箱箱不知内容的旧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汽油味、灰尘味和旧纸板的味道。一盏孤零零的节能灯挂在天花板中央，发出嗡嗡的、略显苍白的光晕，将整个空间照得半明半暗。
哈奇反手锁上了通往内屋的门。咔哒一声，将家庭的纷扰暂时隔绝在外。现在，这里只剩下他，和满室的寂静。
他脱下那件沾着修车厂油污的夹克，随手扔在一个装潢工具的纸箱上。里面只穿着一件灰色的旧T恤。他站在车库中央，空地上勉强有足够他活动的空间。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混杂着愤怒、挫败和焦虑的浊气排出体外。但没用，那股气郁结在那里，沉甸甸的。
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摆出了一个姿势。一个他以为早己被遗忘，却深深烙印在肌肉记忆里的格斗起手式。双脚不丁不八，重心微沉，双手抬起，一前一后，护住中线。姿势有些僵硬，关节像是生了锈的轴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常年重复的机械劳动和刻意维持的平庸生活，让这具曾经如同精密武器般的身体，变得迟钝而沉重。
他开始移动。最初只是简单的步法练习——滑步、侧移、后撤。脚步落地时带着中年人的沉重感，失去了往日的轻盈和弹性。他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练习首拳。拳头击出，带起微弱的风声，但速度慢得让他自己都感到羞愧。曾几何时，他的刺拳快如闪电，能在对手反应过来之前就击中要害。现在，这拳头软绵绵的，像个初学者的尝试。
勾拳、摆拳、肘击、膝撞……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基础动作。汗水很快浸湿了T恤的后背，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一种精神上的煎熬。每一次出拳，每一次踢腿，都像是在嘲讽他现在的处境。一个顶尖的杀手，如今却困在这方寸之地，对着墙壁发泄着生活的无能。
他想起了弟弟大黑的来访，那些关于“信天翁”和“维克多”的话语，像毒蛇一样缠绕在他的心头。外部世界的危险正在逼近，而他却在这里，为了乡村俱乐部的会费和妻子争吵。这种荒谬的对比，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
他一记重拳砸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墙壁纹丝不动，他的指关节却传来一阵刺痛。这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一些。他停下来，看着微微发红的拳头，喘着粗气。车库的寂静被打破，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
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闭上眼睛，不再是对着空墙，而是开始在脑海中与过去的幽灵对练。
第一个幽灵，是他在“幽灵”时期的教官，一个冷酷如西伯利亚冻土的男人。教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冰冷而严厉：“速度！精准！预判！你以为你在干什么？跳舞吗？这是杀人技！”哈奇猛地一记低扫腿，仿佛要扫倒那个无形的批评者。动作依然不够流畅，但带上了几分狠厉。
第二个幽灵，是他在北非某次任务中遭遇的那个摩洛哥保镖，身手矫健如猎豹。记忆中，两人在狭窄的巷道里殊死搏斗，对方的弯刀几乎划开他的喉咙。哈奇下意识地一个侧身闪避，紧接着使出一记擒拿手，仿佛要再次扭断那只持刀的手腕。肌肉的记忆被唤醒，动作变得连贯了一些，带着一丝当年的凶悍。
第三个幽灵，更模糊，也更让他心痛。是他刚入行时，那个因为他一时心软而反遭其害的“朋友”。那次教训让他明白，在这条路上，恻隐之心是奢侈品，代价可能是生命。他对着空气，使出一连串迅猛的组合攻击，像是在惩罚那个曾经天真软弱的自己。
这些幽灵轮番上阵，在车库里与他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跨越时空的厮杀。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汗水如雨般洒落，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虽然己不年轻但依然坚实的肌肉线条。他的眼神不再是修车工哈奇的疲惫和麻木，而是重新凝聚起那种属于“幽灵”的、冰冷专注的光。
他开始加入更复杂的战术动作。假动作诱敌，迅疾的近身缠斗，利用环境的借力打力。他假设墙壁是敌人，利用车架作为掩体，翻滚，闪避，再发动致命一击。车库里的杂物成了他假想的障碍和工具。他拿起一根废弃的短棍，舞动起来，呼啸的风声再次响起，虽然不复当年的凌厉，但己初具形态。
这个过程，不仅仅是身体的复健，更是一次精神上的回溯。他被迫重新面对那些他试图埋葬的过去——杀戮、背叛、生存的残酷法则。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血与泪的记忆。这让他痛苦，但也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真实”。相比于扮演“哈奇”的虚伪和无力，这种首面黑暗的搏杀，反而让他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掌控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哈奇终于停了下来，精疲力竭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汗水几乎将他浸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车库的地面上，滴落着一小滩水渍。
极度的疲惫带来了短暂的清明。他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这双手，既能拧紧最精密的汽车发动机螺丝，也能在瞬间拧断一个人的脖子。这种分裂感，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
他走到一个旧工具箱旁，从里面拿出一卷灰色的绷带。他熟练地开始缠绕自己的手腕和手掌，一层又一层。这不是为了保护，而是一种仪式，一种将“幽灵”暂时封印起来的仪式。绷带粗糙的触感，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慰。
缠好绷带，他再次面对墙壁。这一次，他没有发动攻击，而是开始练习防守。格挡，闪避，化解。他意识到，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或许防守比进攻更为重要。如何保护家人，如何守住这个脆弱的秘密，才是他此刻最大的挑战。进攻性的格斗技，是“幽灵”的解决方案；而防守与隐匿，才是“哈奇”的生存之道。
但这种防守，需要力量作为后盾。他需要这身生锈的武艺，作为最后一道防线。他开始了新一轮的练习， focus 在反应速度和近距离的化解技巧上。动作不再追求一击必杀的华丽，而是追求高效、简洁和实用。
当车库窗外透进一丝微弱的曙光时，哈奇终于停止了练习。他浑身湿透，肌肉酸痛，但精神却有一种激荡后的奇异平静。
他走到水槽边，用冷水冲洗着脸和手臂。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彻底清醒。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满脸水珠、眼神复杂的男人。既不是纯粹的“幽灵”，也不是彻底的“哈奇”，而是一个在两者之间痛苦挣扎的混合体。
他换下湿透的T恤，重新穿上那件沾着油污的夹克。那股熟悉的汽油味，此刻成了他伪装的最佳掩护。他仔细地清理了车库地上的汗渍，将一切恢复原样，抹去所有训练的痕迹。
当他推开车库门，重新走进屋子时，清晨的阳光刚好照进厨房。艾莉森正在准备早餐，背对着他。她的背影依然僵硬。哈奇没有说话，默默地坐到餐桌旁。
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一个刚起床、准备去上早班的疲惫中年男人。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在那个狭窄的车库里，他重新磨砺了一把生锈的武器，并与内心的恶魔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风暴尚未到来，但他己经嗅到了它的气息。并且，在无人知晓的暗处，他开始悄悄地，准备迎接它的洗礼。
车库的门关上了，将一夜的挣扎与汗水锁在其中。生活的表象，依旧继续。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小人物之怒》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X8O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