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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门锁芯传来一声几乎被雨声吞没的细微“咔哒”声。这声音在“幽灵”耳中,响亮得如同教堂钟声,宣告着私人领域与外部世界的界限被打破。他像一缕油腻的烟雾,悄无声息地滑入屋内,反手将门轻轻合上。屋外的风雨声瞬间变得沉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带着家具抛光蜡和某种淡淡食物余香的室内气息。这种“家”的味道,与他身上带来的潮湿、冰冷和隐隐的暴力气息格格不入。
他置身于一个狭窄的、连接厨房和车库的杂物间。地板上放着一双小女孩的粉色雨靴,旁边是几把折叠伞。一切都显得如此……日常。他停顿了半秒,像一台扫描仪,用感官确认着屋内的动静。一片寂静,只有老式冰箱压缩机启动时低沉的嗡鸣,以及楼上隐约传来的、规律而平稳的呼吸声——可能是孩子的卧室。
他的动作像经过编程一样精确。脱下湿透的雨衣,折叠好,放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避免留下水渍。穿着软底战术靴的脚踩在硬木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如同一个熟悉房屋结构的幽灵,沿着预想好的路线,向着一楼书房的方向移动。根据情报,安东诺夫有睡前在书房阅读或工作的习惯。
书房的门虚掩着,一道狭长的光线从门缝中泻出,在昏暗的走廊地毯上投下一道亮带。他停在门外,侧耳倾听。里面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还有一声轻微的、似乎是放下陶瓷杯具的碰撞声。目标在里面。
“幽灵”没有犹豫。他轻轻推开门,动作平稳而迅速,确保自己不会暴露在门口过长时间。
书房里的景象,与他预想的任何一种场景都不尽相同。列夫·安东诺夫确实在,他穿着一件略显旧的深蓝色睡袍,坐在一张宽大的、堆满了书籍和文件的书桌后面。但他并没有在阅读,也不是在伏案工作。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略显陈旧的、木质相框,里面嵌着一张照片。台灯的光线温暖而集中,照亮了他半边脸,也照亮了相框里那张照片——上面是更年轻的他、那个棕发女人,还有那个金发的小女孩,三个人在阳光下笑得毫无阴霾。安东诺夫的眼神没有聚焦在书页上,而是空洞地望着窗外的雨夜,手指无意识地着相框的边缘。他的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深深疲惫、忧虑,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的神情。这不像是一个心安理得的叛徒,更像是一个被沉重负担压垮的男人。
当“幽灵”的身影完全侵入这个私密空间时,安东诺夫才猛地惊醒。他触电般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和悲伤瞬间被极度的恐惧所取代。相框从他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碎裂,但那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张大了嘴,但喉咙里只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抽气声,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他认出了来者是谁,或者说,认出了来者代表的是什么。
“幽灵”没有说话。语言在这种时刻是多余的,甚至是危险的。他只是举起了手中的P7手枪,动作不快,但极其稳定。枪口对准了安东诺夫的眉心,在台灯的光线下,冰冷的金属泛着幽暗的光泽。这是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的宣告。
令人意外的是,安东诺夫最初的惊恐只持续了短短几秒。或许是因为恐惧到了极致,反而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他没有尖叫,没有试图逃跑或反抗——在这么近的距离,面对一个如此专业的杀手,任何此类举动都无异于自杀。他只是在高背扶手椅里,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呼吸急促而浅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然后,一种近乎崩溃的情绪取代了恐惧。眼泪,毫无征兆地、无声地从他眼眶里涌出,顺着他憔悴的脸颊滑落。
“我知道……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小人物之怒》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几乎语不成句,“我……我每天都在等……等着门被敲响,或者……或者像这样……”他看了一眼那支沉默的、代表着终结的枪管。
“幽灵”依旧沉默,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但他的手指,稳稳地搭在扳机护圈上,维持着击发的准备状态。他在等待,等待目标的崩溃,等待或许有用的临终信息,或者仅仅是等待一个最合适的、不会惊动楼上家人的开枪时机。
“我……我不是为了自己……”安东诺夫哽咽着,语速加快,仿佛要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将一切倾吐出来,“他们……他们用我的女儿威胁我……莉莉……她才五岁……他们给我看照片……她在幼儿园滑滑梯……他们能那么接近她……”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的恳求,望向“幽灵”,仿佛想从这张涂满油彩、毫无表情的脸上找到一丝人性。“我还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换了你,你会怎么选?是背叛一些……一些你甚至不完全了解的秘密,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害你的孩子?!”
这番忏悔,带着一种赤裸裸的、令人不适的真实感。它不像是在狡辩,更像是一种濒临崩溃的灵魂的自我剖析。这给原本清晰的“清除叛徒”任务,蒙上了一层令人烦躁的灰色迷雾。
“幽灵”的内心,某个冰冷坚硬的外壳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他想起了望远镜里那个穿着粉色睡衣、像蝴蝶一样跑来跑去的小女孩。那个形象是抽象的,是监视报告的一部分。但此刻,从安东诺夫口中说出的“莉莉”这个名字,以及那声绝望的“换了你,你会怎么选?”,却让那个抽象的形象瞬间变得具体而沉重起来。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他,一个以终结生命为业的人,此刻却被要求去理解并评判一个父亲为了保护生命而做出的选择。这就像让屠夫去主持道德法庭一样荒谬。
他的枪口,没有一丝颤抖,但瞄准的目标,似乎从“叛徒列夫·安东诺夫”,模糊成了“父亲列夫·安东诺夫”。这种微妙的变化,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职业训练告诉他,这是目标的求生策略,是博取同情的表演,必须无视。但另一种更原始的东西,却在悄悄低语: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如果这根本不是一个关于忠诚与背叛的选择题,而是一个关于哪种背叛更可悲的单选题?
安东诺夫见“幽灵”依旧沉默,但似乎没有立刻开枪的意思,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继续用破碎的语句诉说:“我交出东西后……没有一天睡好过……我看着莉莉和她妈妈……我就觉得自己肮脏……像个怪物……但我又……我又庆幸她们还活着,还在这里……”他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凄凉。“杀了我吧……也许是一种解脱……但求你……求你放过她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是无辜的……”
“幽灵”的目光越过哭泣的安东诺夫,落在了掉在地毯上的那个相框上。照片里的笑容,在台灯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想起了“理发师”的命令,简洁而冰冷:“目标己失控,存在潜在泄露风险,清除。” 风险。评估。清除。这些词汇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官僚,与眼前这个崩溃的、散发着汗味、泪水和绝望气息的活生生的人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执行正义,更像是在为某个庞大而冷漠的系统的“整洁”做清理工作。
时间在沉默和抽泣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楼上传来的细微脚步声(可能是孩子起夜?)让安东诺夫猛地一震,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他望向“幽灵”,眼神中的恳求几乎化为实质。
“幽灵”的手指,在扳机上施加了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压力。只需要再稍微用力一点点,一切就结束了。任务完成,报告提交,然后前往下一个地点。简单,干净,符合逻辑。
但他没有扣下去。
他面对着枪口下的忏悔,也面对着自身信条的裂缝。雨,还在下着。屋外的世界依旧被雨幕笼罩,而屋内的这个世界,正在上演着一场远比枪火交锋更复杂、更令人疲惫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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