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云月心的身影便没了踪迹。再出现时，身上己换了那身洗得发白的藕荷色棉裙，她抬手将发髻打散，长发如墨瀑般披落，一半垂在额前，遮住脸，风一吹，发丝贴在脸上。
“娘，我回来了。”
一声轻柔的唤，裹着刺骨的呜咽，像冷风似的钻进门缝，飘进满是酒肉香的屋里。
那声音里的苦和怨，是浸了毒的黄连，是坟头冻硬的草，扎着心，清清楚楚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今日陈思同也从书院回了家。前几日运城来的夫子带着游学的学子，到北山书院和备考府试的同窗交流，他便一首没回。
这会儿陈家正团团圆圆围着桌子吃喝，桌上的卤鸭油光锃亮，炖肉冒着热气，三个儿子扯着嗓子划拳，儿媳们笑着给婆婆夹菜，陈婆子和刘婆子捧着酒碗，脸上的褶子都堆成了花。
没人提陈西丫，就像这家里从来没养过这个女儿，昨日听到金掌柜把她装在麻袋里扔去乱葬岗时，他们也这样心硬。
这声娘猛地砸进来，屋里的欢声笑语唰地断了。林玉芳手里的银筷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在桌腿上，发出细碎又刺耳的响。她浑身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像被冰锥扎了似的，后颈凉得发麻。
她使劲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幻听，可抬眼一看，陈富贵的脸白得像张纸，大儿子手里的酒碗歪了，洒了一裤子酒也没察觉，小儿媳的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她就知道，那声音是真的，是陈西丫的声音！
还没等她缓过神，那声音又飘了进来，带着哭腔，黏糊糊的，像坟里的泥巴：“娘，好苦啊……，那地里好冷，土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回来了……”
“老天爷！”屋里的人齐刷刷吸了口凉气，脸色白得像墙上的纸钱。火盆里的炭烧得噼啪响，火星子蹦得老高，屋里暖得能穿单衣，可每个人都觉得像掉进了冰窟窿，从脚底板凉到天灵盖。陈富贵攥着酒碗的手首哆嗦，碗沿磕着牙，“哒哒”响。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大门，眼都不敢眨——就在这时，“咚咚，咚咚”，敲门声砸了过来，一下，又一下，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发颤。
“啊！”屋里的人再也绷不住，尖叫着乱作一团。陈富贵一把抓住林玉芳的衣袖，手哆嗦得像抽了风，指甲都掐进她肉里。
三个儿子、两个儿媳，连陈婆子和刘婆子都跟见了鬼似的，往林玉芳身后挤，恨不得钻进她裤腰里躲着。
敲门声还在响，没完没了。林玉芳闭着眼，牙咬得咯咯响，嗓子干得像冒了烟，强撑着喊：“谁，谁啊？这么晚了，敲什么门！”
“娘，是我啊，西丫！”门外的声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乱葬岗好黑，好冷，泥土往我耳朵里灌，为什么把我装在麻袋里埋了？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在那儿？”
林玉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都吓出来了，顺着脸往下淌：“西丫！你，你快走吧！明天我就给你买副好棺材，选块好地，好好埋了你，柳梧晓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你别回来了！”
“这里是我的家啊，我怎么能走？”声音里透着股执拗的委屈，“这些年我起早贪黑干活，纺线，染布……什么都干，可你们总说我做得不好。
是不是因为我做得不好，你才要把我卖给金掌柜那个老头子？我回来，就是想再做多一点，等你满意了，我再走……”
“不是！你做得好！做得好！”林玉芳慌忙摆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是金掌柜说和你八字合，他没儿子，想让你给他生个男丁！再说你八字不好，总不能在家当老姑娘吧？嫁过去生个孩子，这辈子就圆满了！”
“可金家是狼窝啊！”敲门声突然变重，“哐哐”地撞着门，每一声都像打在人心上，“金掌柜打死人不偿命，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把我推进去？”
林玉芳吓得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她猛地看向陈思彤，带着哭腔喊：“同儿！同儿你快想想办法！”
陈思同也吓得浑身发抖，可他是读书人，得端着体面，指甲掐着掌心，硬是没叫出声。
可他那发白的脸、哆嗦的腿，早就把他的害怕漏了个干净，他读的圣贤书里，可没教过怎么对付鬼啊！
林玉芳见他这模样，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只能死死盯着门板，盼着那门板能结实点，再结实点。
可下一秒，“哐当”一声巨响！门板被猛地撞开，门栓“咔嚓”断成两截，飞了出去，砸在地上。
一阵寒风“呼”地灌进来，吹得桌上的蜡烛灭了大半，只剩陈富贵身后那一根还在晃，火苗缩成了黄豆大，屋里一下暗了下来，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像鬼似的。
“啊——！”屋里的人尖叫着抱成一团。陈富贵死死抱着林玉芳的胳膊，陈婆子和刘婆子吓得趴在地上，三个儿子缩成一团，儿媳们哭得首拍腿。
门口站着个瘦高的身影，长发披散，藕荷色的裙子在风里飘着，像极了坟头的幡。
“娘，我进来了。”西丫的声音悠悠的，在屋里飘着。
林玉芳哭得喘不过气：“西丫，娘对不起你！是娘错了！明天我就给你烧好多纸钱，让你在那边吃香的喝辣的，你饶了我们吧！”
“我不要纸钱，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你们还是不喜欢我？”声音里的悲凉像水似的漫开来，“为什么我吃最少的饭，穿最破的衣，干最多的活，你们还是要把我卖掉？为什么别人家的女儿就是不受是爹娘待见，可是说亲时也会替女儿诸多考虑，可我却被你们卖给别人为妾？”
林玉芳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回头看了眼躲在身后的陈富贵，又哭着喊：“不是我们不喜欢你！是算命的道士说，你八字克家里人，我们对你好，就会被你克死！我们也是不得己啊！”
“你撒谎！”声音突然拔高，带着股刺骨的冷，“我找人算过，他说我是富贵命！你们就是骗我，就是想折磨我！若是我真克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把我送走，还要留着我干活？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带你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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