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门扉再次合拢，却不再是禁足时的死寂，而是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更为精密的监视网。沈妙言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视线，如同附骨之疽，无处不在。
皇帝赏赐的明珠与云锦被妥善收入库房，不见天日。沈妙言每日的生活似乎又回归到了之前的模式——静养、看书、做针线。她甚至真的去了一趟藏书阁，但只是在外围文史区域随意借了几本最寻常不过的诗集和杂记，回来后便摆在显眼处，偶尔翻看，做足了“陶冶性情”的姿态，对医药古籍区域避而远之。
她深知，此刻任何一丝对“偏方”、“秘闻”的兴趣，都会成为皇帝手中确凿的疑证。
太后那边，她只在次日又去请了一次安，带去的是一碗自己“亲手”熬的、最是清淡平和的莲子羹，绝口不提昨日之事，只细心问了太后睡眠饮食，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态度恭谨体贴，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并未趁机过度殷勤。
太后精神仍有些不济，但看她的眼神明显温和了许多，甚至在她告退时，嘱咐了一句“有空常来坐坐”。
这份来自后宫最高长辈的、弥足珍贵的好感，被沈妙言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如同藏起一把未开刃的匕首，非到关键时刻，绝不轻易示人。
她表现得如同一个真正被帝王恩宠惊吓到、只想缩回壳里保全自身的失宠妃嫔，谨慎、低调，甚至带着几分被怀疑后的惊怯。
凤仪宫内，气氛却远非如此平静。
皇后斜倚在凤榻上，指尖一枚一枚地拨动着翡翠念珠，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地下跪着她的心腹孙嬷嬷，正低声回禀着慈宁宫事件的细节和后续。
“……竟是让沈氏那个贱人出了这等风头！不仅摘清了自己，还攀上了太后！连陛下都……”皇后的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不甘和忌惮。赵才人的愚蠢失败在她意料之中，但沈妙言的绝地翻盘，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这个沈妙言，和以前那个空有美貌、一戳就破的草包完全不同了！她变得心机深沉，手段刁钻，竟能精准地摸到太后的心病！这绝不是巧合！
“娘娘息怒，”孙嬷嬷低声道，“老奴瞧着，陛下虽赏了她，疑心却未减。昨日吴公公暗中派人去了藏书阁和长春宫探查，显是并未全信她。”
“疑心？”皇后冷笑一声，拨动念珠的手指猛地停下，“陛下的疑心，有时候反而是种乐趣！你看他如今看沈氏的眼神，可还有半分从前的厌弃？”
她看得分明，皇帝眼中那冰冷的探究背后，藏着的是一种男人对难以掌控、充满谜团的女人的浓厚兴趣。这比单纯的宠幸更让她感到危机。
“不能再让她这么下去了。”皇后坐首身体，眼中闪过厉色，“赵氏那个蠢货折了就折了，正好腾出地方。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她沉吟片刻，压低声音：“新秀入宫也有些时日了，总不能一首让陛下瞧着这些旧面孔。那位楚婉清……本宫瞧着倒是个懂事安分的。”
孙嬷嬷立刻领会：“娘娘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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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储秀宫的偏殿内。
楚婉清正将晒好的草药仔细收纳入小抽屉中，动作轻柔有序。窗外传来两个小宫女低低的交谈声。
“……真是没想到，贵妃娘娘竟有那般巧思，一个布老虎就解了太后的痛苦。” “是啊，听说陛下赏了好多东西呢！不过……赵才人也太惨了，就这么被打入北苑了……” “嘘！小声点！那也是她自个儿蠢，冲撞太后！不过话说回来，楚秀女那日不也备了安神汤吗？若是你去得早，说不定……” “快别说了！这都是命吧。还是楚秀女性子好，从不争抢，对咱们下人也和气。”
声音渐渐远去。
楚婉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安静地将最后一个抽屉推回，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本记录着药膳方子的手札，最终却只是轻轻合上了柜门。
她的贴身宫女忍不住低声道：“小主，您明明也……”
楚婉清轻轻摇头，打断了她，声音依旧温柔似水：“贵妃娘娘心系太后，自有天佑。我等只需安守本分便是。那些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几株在秋风中摇曳的残菊，目光宁静，却比往日多了一份深思。
沈贵妃……她似乎，远远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简单无能。而那看似天降的恩宠背后，又隐藏着多少凶险？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一枚成色普通的平安符，那是入宫前，母亲为她去寺庙所求。在这深宫之中，或许唯有不争不抢，谨慎度日，方能求得一丝安宁。
而在这后宫不起眼的角落，一些细微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有些曾被赵才人欺压过的低位妃嫔，在得知其下场后，暗暗拍手称快，连带对“无意间”促成此事的沈妙言，也生出了一丝模糊的好感与好奇——这位贵妃，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些底层的宫人，在私下闲聊时，也会偷偷议论两句长春宫那位如今变得低调又似乎有些厉害的贵妃娘娘，以及储秀宫里那位温和善良、对下人从不打骂的楚秀女。
皇帝的监视依旧无处不在，但沈妙言那无懈可击的低调表现，让吴启良的回禀总是千篇一律的“并无异常”。
长春宫内，沈妙言捻起一枚珍珠，对着窗外昏暗的光线看着。珠子圆润光滑，却冰冷坚硬。
她知道，皇后的反击很快就会到来，皇帝的疑心也不会轻易消散，而那个看似无害的原女主，终究是命运安排的最大变数。
眼前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间歇。
她轻轻收拢手指，将珍珠攥入掌心。
寒意刺骨，却也让她愈发清醒。
棋局己开，落子无悔。接下来，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更加狠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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