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内,烛火通明,将皇帝萧煜的身影拉得悠长,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他刚批完最后一摞奏折,指尖残留着朱砂的微粘触感。殿内熏着淡淡的龙涎香,试图驱散秋夜的寒气和批阅奏章带来的疲惫。
吴启良悄无声息地端上一盏新沏的君山银针,茶汤清亮,热气氤氲。
皇帝并未立刻去碰那茶盏,而是向后靠在椅背上,阖上眼,指尖轻轻揉按着眉心。白日里政务繁杂,慈宁宫的风波却总在不经意间掠过心头。
沈妙言……那张苍白脆弱却眼神清冽的脸,捧着粗陋布老虎时那份故作镇定的恭顺,以及……金殿之上条理清晰、首指要害的锐利。
这些画面与记忆中那个只会哭闹撒泼、愚蠢浅薄的女人影像重叠、碰撞,撕裂出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违和感。
他睁开眼,眸光沉静地看向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吴启良。
“查得如何了?”
声音不高,在寂静的暖阁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吴启良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回话,声音压得低而平稳:“回陛下,奴才己仔细查问过长春宫内外及藏书阁当值之人。沈贵妃娘娘自解除禁足后,除昨日奉旨前往慈宁宫请安外,平日极少出宫门,只在宫内静养。”
他略微停顿,见皇帝并无表示,便继续禀报:“日常所用,皆是内务府份例,并无特殊要求。接触之人,也仅限于其宫中几名旧仆,并无与外臣或其他宫苑妃嫔私下往来。至于书册……娘娘确于三日前及昨日去过两次藏书阁,所借阅的,皆是《诗经》、《乐府集》、《地方风物志》等寻常书籍,现己归还。长春宫内,也未见任何医药典籍或偏门杂书。”
吴启良说完,便垂下头,不再多言。他禀报的皆是事实,无一字虚言,却也未加入丝毫个人判断。
暖阁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一丝细微的噼啪声。
皇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规律而轻沉的笃笃声。
太干净了。
干净得……近乎诡异。
一个不久前还在为一件新衣、一件首饰就能闹得鸡飞狗跳的女人,一个被禁足几日就哭天抢地、绝望等死的女人,突然之间变得深居简出,看起了《诗经》《风物志》?
一个蠢到会被身边宫女轻易出卖、被皇后当枪使的女人,突然之间就能精准地洞察太后深藏数十年的思女之痛,并且“恰好”能缝出与之相关的旧物?
一个遇事只会尖叫哭诉、毫无章法的女人,突然之间就能在御前冷静自辩、逻辑清晰、甚至成功反杀对手?
这怎么可能?!
若说慈宁宫之事是误打误撞,那巫蛊案中的反击呢?那也是巧合吗?
无数的疑点在皇帝心中盘旋、碰撞,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出口。吴启良的调查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所有明显的漏洞都堵死了,反而将那种无形的违和感衬托得更加突出。
他想起那日她跪在下面,泪眼婆娑却言辞凿凿的模样;想起她捧着布老虎时,那双低垂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绝非“蠢笨”所能拥有的冷静光采。
她像是在演一出极其逼真的戏,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甚至每一次颤抖,都计算得恰到好处,完美地迎合了每一种情境的需要。
这份心计,这份沉稳,这份对人心的精准拿捏……绝非一朝一夕所能练就!
她到底是谁?还是那个沈妙言吗?
如果不是,那她是谁?
如果是,那她从前那二十年的愚蠢张扬,难道全是伪装?这又是为了什么?
一个个问题如同深水下的暗礁,表面平静,内里却尖锐而危险。
皇帝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下。
他端起那盏己经温凉的茶,凑到唇边,却并未饮用,目光透过氤氲的些许水汽,变得幽远而难以捉摸。
“《诗经》、《风物志》……”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词,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看来,朕的这位贵妃,近来倒是雅兴不小。”
吴启良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话。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探究和一丝被挑起的、极具压迫感的兴趣。
他将茶盏轻轻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吴启良。”
“奴才在。”
“你说,”皇帝的目光转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声音低沉缓慢,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下达某种不容置疑的指令,“一个人,真的能在短短时日内,脱胎换骨,如同换了魂灵一般吗?”
吴启良只觉得后颈发凉,喉头发干:“陛下……奴才……奴才愚钝……”
皇帝并未期待他的回答,缓缓收回目光,眼底深处仿佛有暗流汹涌,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指尖轻轻点着那份关于沈妙言日常起居的、毫无价值的记录,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看来,朕的这位贵妃,秘密不少。”
话音落下,暖阁内烛火摇曳,将他的侧影映得明暗不定。
窗外,秋夜深寒,乌云缓缓遮蔽了残月。
一场始于疑云、指向未知的暗战,己然悄然拉开了序幕。而漩涡中心的两人,一位高踞龙椅,一位困守深宫,心思各异地,等待着下一个交锋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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