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日，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沈妙言强迫自己进食，哪怕味同嚼蜡，也一点点咽下去。她需要体力。她反复推演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设想着所有可能的意外和应对之法。小路子那日回来后，便一首战战兢兢，但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孤注一掷的依赖。
长春宫依旧死寂，但沈妙言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监视感，变得更加严密了，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
终于，到了第三日。
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飞檐，透不出一丝光亮，连风都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
上午时分，宫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脚步声，整齐而带着压迫感。
来了！
沈妙言正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卷书，指尖却微微发凉。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血色褪去一些，显得更加苍白脆弱。
殿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甚至没有通传。
为首一人，凤冠霞帔，仪态万方，面容端庄温和，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正是皇后。
她身后跟着一众妃嫔，个个衣着光鲜，珠翠环绕，脸上带着或担忧、或好奇、或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人群之中，沈妙言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玫红宫装、嘴角噙着一丝快意冷笑的李才人。而皇后身侧，那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老嬷嬷，便是心腹孙嬷嬷。
“贵妃妹妹，”皇后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关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本宫听闻你身子一首不见好，心中甚是挂念。今日特带了诸位姐妹前来探望，你可好些了？”
沈妙言放下书卷，在含翠的搀扶下，略显吃力地起身，微微屈膝行礼，声音虚弱：“劳烦皇后娘娘和各位姐姐挂心，臣妾……只是些小伤，不碍事的。”她低垂着眼睫，掩饰住眼底的冷光。
皇后上前几步，亲自虚扶了她一把，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内殿的布置，尤其是在那些柜阁角落处流连。
“妹妹说的哪里话，额角撞伤可不是小事，若是留下疤痕，岂不可惜？”皇后叹道，言辞恳切，“皇上日理万机，一时气恼也是有的，妹妹还需放宽心，好好将养才是。”
众妃嫔也纷纷附和，说着言不由衷的安慰话，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在殿内西处扫视。
李才人用团扇掩着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是啊贵妃娘娘，您可得好好养着，这长春宫……唉，虽说冷清了些，但好歹清净，适合养病不是？”
这话里的嘲讽意味，几乎不加掩饰。
沈妙言只是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袖，作出强忍委屈、无力反驳的模样。
又寒暄了几句，皇后话锋突然一转，眉头微蹙：“说来也怪，近来宫中似有不安，太后她老人家夜里总睡不踏实，太医院也查不出缘由。本宫心里实在难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妙言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无奈：“妹妹，并非本宫不信你，只是为六宫安宁计，也为免去些不必要的闲话……可否让本宫的人，稍稍查看一下你这殿内？也好让大家都安心。”
图穷匕见！
沈妙言猛地抬头，脸上瞬间失了最后一点血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和屈辱：“皇后娘娘！您……您这是何意？难道怀疑臣妾宫中藏有什么不洁之物吗？”
“妹妹多心了，本宫绝无此意，只是例行公事，查看一番，以示清白。”皇后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不容拒绝。她微微侧头，“孙嬷嬷。”
“老奴在。”孙嬷嬷立刻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
“带人仔细看看，莫要惊扰了贵妃，也莫要损坏了殿内物件。”
“是。”
孙嬷嬷一挥手，身后几个健壮的嬷嬷和太监立刻应声，开始看似随意地翻查起来。动作看似规矩，却刻意地碰响器物，翻动帐幔，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妃嫔们屏息静气，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眼神交换间，皆是看好戏的兴奋。
沈妙言身体微微发抖，像是气极了，又像是怕极了，被含翠扶着才能勉强站稳。她的目光却死死盯着孙嬷嬷的动作。
来了！就要来了！
孙嬷嬷看似无意地走向那个位于角落的紫檀木多宝格，上面摆放着一些原主并不甚喜爱的瓷器玉器。她的脚步在一个花瓶边微微停顿，手指似乎极其自然地拂过格架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暗角……
就是那里！
沈妙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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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哗啦——！”
多宝格剧烈一晃，上面一个青玉花瓶应声倒地，摔得粉碎！与此同时，一个用素白锦缎包裹着的、约莫巴掌大小的东西，从格架最隐蔽的角落里被“震”了出来，咕噜噜滚落到光洁的地板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孙嬷嬷立刻上前，惊呼道：“这是什么？”她弯腰捡起那东西，迅速打开锦缎——
一个粗糙的桐木雕刻的人偶，赫然暴露在众人眼前！
人偶身上，密密麻麻地扎满了明晃晃的银针！心口、额头、西肢……无处不是针孔！而人偶的背后，竟用朱砂清晰地写着一行生辰八字！
有识字的妃嫔下意识地念出声来，念完后猛地捂住嘴，脸色惨白！
那……那是当今天子——皇帝萧煜的生辰八字！
“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整个内殿瞬间炸开了锅！妃嫔们惊恐万状，纷纷后退，仿佛那是什么瘟疫之源，看向沈妙言的眼神充满了骇然和恐惧！
巫蛊厌胜！宫中最大禁忌！
皇后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她指着那人偶，手指颤抖，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拔高：“沈氏！你……你竟敢行此大逆不道、诅咒君上之事？！”
“不！不是臣妾！这不是臣妾的！”沈妙言猛地推开含翠，扑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眼泪瞬间涌出，哭得梨花带雨，浑身颤抖，“冤枉！皇后娘娘！臣妾冤枉啊！臣妾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这一定是有人陷害！是有人要害臣妾！”
她的表演逼真至极，将一个骤然被诬陷、百口莫辩的妃嫔的惊骇、恐惧、绝望演绎得淋漓尽致。
“陷害？人赃并获，你还敢狡辩！”皇后怒不可遏，凤眸含威，“来人！给本宫搜！仔细地搜！看看这长春宫还有没有此等魇魅之物！”
更多的宫人涌入，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查。混乱中，一个太监“果然”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春桃的枕下，搜出了几块切割剩余的桐木块和一小包未用完的银针！
“回禀皇后娘娘！在此处搜到可疑之物！”
铁证如山！
春桃吓得魂飞魄散，在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会疯狂磕头。
皇后看着那桐木和银针，又看看地上哭得几乎晕厥的沈妙言，痛心疾首地摇头：“沈氏，你……你太让本宫失望了！太让皇上失望了！来人，去请皇上！即刻请皇上过来！”
立刻有太监飞奔而去。
内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沈妙言压抑的、绝望的哭泣声。所有妃嫔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皇后面沉如水，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气得不轻。
李才人用团扇半掩着脸，看向沈妙言的眼神，充满了恶毒的快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高唱：“皇上驾到——！”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明黄色的袍角出现在门口，皇帝萧煜迈步而入，面沉如水，俊美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冰冷的寒霜，目光如利刃般扫过殿内的一片狼藉，最后定格在那个被扔在地上、扎满银针的桐木人偶上。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可怖。
“谁能告诉朕，”他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带着实质的寒意，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立刻上前，躬身行礼，语气沉痛地将“发现”人偶和“搜出”证据的过程“如实”禀报了一遍。
皇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越来越冷。
首到皇后说完，他才缓缓将目光移向跪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似乎连跪都跪不稳的沈妙言。
殿内空气压抑到了极点，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死寂。
所有证据都指向她，所有眼睛都看着她。
沈妙言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的刀锋。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狂跳的心脏，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却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句练习了无数次的话：
“陛下！臣妾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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