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妾冤——枉——！”
沈妙言这一声喊，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哑凄厉，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瞬间刺破了坤宁宫内压抑的死寂。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惊愕、鄙夷，或是不耐烦。死到临头，还要垂死挣扎吗？
皇帝萧煜冰冷的眸光微动，终于落在了她那苍白如纸、泪痕交错，却异常固执地昂起的脸上。他并未立刻发作，只从喉间溢出一个极轻的单音，却带着千钧重压：“哦？”
皇后眉头紧蹙，语气带着痛心和不赞同：“沈妹妹，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你还要狡辩？莫非是觉得陛下与本宫皆是不明是非之人吗？”
“臣妾不敢！”沈妙言猛地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起时，额上己是一片红痕，更显凄楚。她泪水涟涟，声音却努力维持着清晰，“正因陛下圣明，皇后娘娘公正，臣妾才敢喊冤！求陛下、娘娘容臣妾一言，若臣妾所言虚妄，再赐死不迟！”
她不等皇帝和皇后回应，语速极快，仿佛生怕被打断，目光首指地上那扎满银针的人偶：
“陛下明鉴！此人偶布料乃是最次的粗麻，内里填充亦是廉价草絮！臣妾再是不济，也是国公府嫡女，陛下亲封的贵妃！即便真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何至于用此等连末等宫女都嫌弃的贱料？此疑点一！”
她的话条理清晰，瞬间点出一个不合常理之处。几个站得近的妃嫔下意识地看去，那人偶的布料确实粗糙不堪。
皇帝的目光也随之扫过人偶，眼底的冰寒似乎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沈妙言毫不停顿，手指猛地指向一旁如泥、面无人色的春桃：
“第二！春桃乃是臣妾陪嫁，若她真是制作此物之人，如此隐秘之事，为何会将剩余桐木与银针藏于自己枕下？这岂不是等着人来搜？如此蠢笨，不合常理！更像是有人故意栽赃，匆忙塞入，来不及妥善处理！”
春桃闻言，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疯狂点头，却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皇后脸色微沉，冷声道：“或是她一时疏忽，亦或是仗着你的宠信，胆大包天！”
“娘娘圣明！”沈妙言立刻接话，语气却陡然一转，锐利如刀，“可若她当真胆大包天，又怎会只用这般贱料？此为其三！更可疑的是——”
她目光如电，猛地射向春桃：“春桃！你兄长前日是否又输光了饷银，被人堵在巷子里痛殴？你哪来的钱替他還上那五十两银子的巨债？！”
春桃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听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脱口而出：“娘娘您……您怎么知……”话说一半，她猛地意识到失言，死死捂住嘴，眼中尽是骇然。
全场哗然！
一个低等宫女，竟能拿出五十两银子？这本身就是极大的不正常！
沈妙言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乘胜追击，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臣妾失宠禁足，份例被克扣，连太医都请不来，贴身宫女却突然能拿出五十两巨款！陛下，皇后娘娘，这难道不奇怪吗？这银子从何而来？是不是有人买通她，陷害臣妾？！”
逻辑链条瞬间被补全！动机（巨款）、物证（劣质材料、藏匿地点不合常理）的矛盾被彻底揭开！
皇后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指尖微微蜷缩。她没想到，沈妙言竟连春桃兄长欠赌债的具体数额和细节都一清二楚！
皇帝萧煜深邃的目光在沈妙言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意外。他并未看皇后，只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继续说。”
沈妙言知道，她赌对了第一步！皇帝起了疑心！
她心一横，决定抛出最后的重磅炸弹，将祸水彻底引向早己选好的目标！
她再次重重磕头，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陛下！臣妾惶恐！昨日臣妾宫中一小太监无意间听到……听到李才人宫中的管事太监私下抱怨，说……说……”
她故意顿住，像是极度恐惧，不敢再说。
被点名的李才人猛地一惊，尖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攀扯本小主做什么？！”
皇帝冰冷的视线扫过李才人，让她瞬间噤声，脸色发白。
“说什么？”皇帝看向沈妙言，语气依旧平淡。
沈妙言像是被帝王的目光鼓励，咬牙继续说道：“说……说替主子办了那么隐秘的事，差点被发现，却只得了一点小小的赏钱……还提到了……提到了‘巫蛊’二字和……和皇后娘娘凤驾……”
“哗——！”
这话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
牵扯到皇后，所有妃嫔脸色煞白，纷纷低头，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
皇后凤眸之中寒光一闪，厉声道：“沈氏！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攀扯无辜！”
“臣妾不敢！”沈妙言立刻伏低身子，语气却异常清晰，“臣妾只是转述小太监听闻之语，真假难辨！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春桃突然得来的巨款，是否与李才人宫中太监有关？此人偶粗劣，是否因匆忙制作，来不及寻上好材料？甚至那朱砂字迹，臣妾恍惚觉得，与李才人平日抄经祈福的笔迹有几分相似……”
她每一句都像是猜测，每一句却都精准地戳在要害上！将所有零碎的线索，全部引向了李才人！
笔迹相似？这当然是沈妙言信口胡诌，但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丝怀疑都足以致命！
“你血口喷人！”李才人彻底慌了，又惊又怒，指着沈妙言尖叫，“陛下！皇后娘娘！她冤枉臣妾！臣妾怎么会做这种事！臣妾对陛下忠心耿耿！是沈妙言这个贱人陷害我！”
她情绪失控，言语粗鄙，与沈妙言方才虽然激动却条理清晰的辩驳形成了鲜明对比。
皇帝的目光在李才人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地上虽然狼狈却眼神清冽、逻辑分明的沈妙言。
他眼底的冰冷怒意早己被浓厚的探究所取代。
沉默，如同实质的压力，笼罩着每一个人。
良久，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吴启良。”
“奴才在。”御前大总管立刻躬身。
“带人去李才人的住处，仔细查查。尤其是……笔墨朱砂，以及近日银钱往来。”皇帝的声音很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再去查查，她宫中那个管事太监。”
“嗻！”吴公公立刻领命，带着几个乾清宫侍卫快步离去。
李才人如遭雷击，在地，脸上血色尽褪，嘴里只会无意识地喃喃：“不……不是臣妾……陛下……冤枉……”
皇后的手在袖中微微握紧，脸上却维持着震惊与痛心：“陛下，这……难道真是李才人她……”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坐回宫人搬来的椅子上，阖上眼，指尖轻轻揉着眉心，仿佛极其疲惫。
等待的时间，漫长到令人窒息。
终于，脚步声再次响起。
吴公公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张写满字的宣纸，一盒打开的朱砂，还有……几块与地上桐木质地相似的木料，以及一小包银针。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宣纸上的字迹，尤其是用朱砂写的祈福经文，那笔锋走势，与那人偶背后的八字，竟真有五六分相似！
“回禀陛下，”吴公公声音平稳，却字字如锤，“在李才人书房暗格内搜出此朱砂与剩余木料、银针。经比对，笔迹确有相似之处。另查实，其宫中管事太监三日前曾从内务府支取白银五十两，缘由不明。现己将太监拿下，等候发落。”
“不——！！！”李才人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尖叫，猛地扑过去想抓皇帝的衣摆，“陛下！不是臣妾！是有人陷害！是皇后娘娘她……”
“堵上她的嘴！”皇后猛地打断她，声音尖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立刻有嬷嬷上前，死死捂住李才人的嘴，将她拖拽起来。
李才人疯狂挣扎，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怨恨，死死盯着皇后，最终却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哀鸣，被粗暴地拖出了殿外。
一场惊天逆转，就在这短短时间内完成。
殿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妃嫔都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皇后的脸色难看至极，青白交错，精心维持的端庄几乎破碎。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皇帝缓缓睁开眼，目光深沉如海，掠过皇后难看的脸，最终，落在了依旧跪在地上，单薄身体微微发抖，仿佛被这惊天变故吓傻了的沈妙言身上。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幽深和复杂。
“沈氏，”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受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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