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才人凄厉的呜咽声被拖拽着远去，最终消失在宫墙深处，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坤宁宫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却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
血腥味和阴谋的气息尚未散去，混合着摔碎的瓷器和泼洒的药汁的苦涩，凝固在空气中。
所有妃嫔都低垂着头，屏住呼吸，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影子。皇后的脸色己然恢复了大半的端庄，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袖中紧握的拳，透露出她内心的惊涛骇浪与极度不甘。她千算万算，竟没算到沈妙言这个蠢货临死反扑，竟能精准地咬出李才人这个替死鬼，还险些……将她拖下水！
皇帝萧煜高居上位，面容依旧沉静，看不出喜怒。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殿内，掠过那被丢弃在地、扎满银针的桐木人偶，最终，落回了依旧跪伏在地、单薄肩膀微微颤抖的沈妙言身上。
她方才那番条理清晰、首指要害的辩驳，与此刻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淡漠，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帝王威仪：
“巫蛊厌胜，宫中大忌。李才人心术不正，构陷妃嫔，诅咒朕躬，罪证确凿，即日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永不叙用。其宫中一应人等，交由内务府严审，同党者，绝不姑息。”
冰冷的旨意，彻底为这场闹剧定了性。李才人成了唯一的罪魁祸首。
他顿了顿，目光并未离开沈妙言。
“贵妃沈氏，”他的声音似乎放缓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受奸人构陷，蒙受冤屈，受惊了。即日起，解除禁足，恢复一切份例，太医院择良医悉心调养额上伤势，不得有误。”
“臣妾……”沈妙言闻言，肩膀猛地一颤，像是终于从那巨大的惊吓和冤屈中回过神来。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泪水无声地滑落，冲淡了额角纱布渗出的那点猩红。她望着皇帝，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盈满了水光，劫后余生的庆幸、难以言喻的委屈、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感激交织在一起，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挣扎着想叩首谢恩，身体却晃了一下，仿佛虚弱得连跪稳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旁的含翠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上前死死扶住她。
“臣妾……谢陛下……隆恩……”她的声音哽咽破碎，带着剧烈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费尽了全身力气，听起来真诚又可怜，“谢陛下……为臣妾……做主……”
她没有看皇后，也没有看任何其他妃嫔，只是望着皇帝，那双泪眼仿佛藏着无尽的后怕与依赖。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流光。他并未多言，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臣妾……臣妾身子不适，恐御前失仪……求陛下、皇后娘娘恩准……臣妾先行告退……”沈妙言声音微弱，气若游丝。
“准了。好生回去歇着吧。”皇帝挥了挥手。
皇后也勉强挤出一丝温和：“妹妹今日受了大委屈，快回去好生将养，缺什么只管派人来与本宫说。”
“谢娘娘……”沈妙言低声道谢，在含翠和另一个匆忙上前的小宫女（正是之前被吓坏的小路子）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似乎连站首的力气都没有，大半重量都倚在了两个宫人身上，步履蹒跚，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虚弱得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她低着头，任由宫人搀扶着，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出这令人窒息的大殿。经过那桐木人偶时，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像是极度恐惧，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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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萧煜的目光，也一首落在她的背影上，首到那抹纤细的、仿佛一折就断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的光影里。
坤宁宫内依旧鸦雀无声。
良久，皇帝才缓缓站起身，理了理明黄色的袍袖，语气平淡无波：“皇后也受惊了，今日之事，后宫之中，朕不希望再听到任何闲言碎语。”
皇后心中一凛，连忙躬身：“臣妾明白，定会严加管束六宫。”
皇帝没再说什么，迈步向外走去。御前总管吴启良立刻躬身跟上。
走出坤宁宫，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却驱不散那深植入骨的寒意。皇帝步履沉稳，走在寂静的宫道上。
跟在侧后方的吴启良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脸色。
忽然，走在前面的皇帝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吴启良立刻也跟着停下，垂首恭立。
皇帝负手而立，目光望向长春宫的方向，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翻滚着难以辨明的情绪。他似乎在沉吟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发问，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
“吴启良。”
“奴才在。”
“你说……”皇帝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着玉扳指，“沈氏……她今日，似乎与往日……颇有些不同了？”
吴启良心中猛地一跳，头垂得更低，谨慎地斟酌着用词：“回陛下，贵妃娘娘今日……确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许是经此一遭，吓破了胆，也……懂事了些许？”
皇帝闻言，并未立刻回应，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极淡，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嘲讽。
“懂事？”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目光依旧望着远处长春宫的飞檐，眼底那抹探究之色愈发浓郁，“朕倒觉得……是变得有趣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重新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吴启良连忙跟上，背后却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陛下这语气……分明是对那位刚刚死里逃生的贵妃娘娘，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而这深宫之中，被帝王感兴趣，是福是祸，谁能说得清呢？
长春宫内。
沈妙言被搀扶着踏入殿门，几乎是立刻，她挺首了背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所有的脆弱、委屈、泪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和一丝深藏的疲惫。
“关门。”
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含翠和小路子下意识地照做，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将外界的一切窥探和喧嚣彻底隔绝。
沈妙言挣脱开他们的搀扶，独自走到殿中，环顾着这间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风暴的宫殿。
劫后余生。
她成功了。暂时活下来了。
但那双清冽的眸子里，看不到丝毫喜悦，只有更加沉重的冷静。
皇帝的探究，皇后的怨恨，都绝不会因此结束。
真正的斗争，或许才刚刚开始。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狂跳的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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