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黏得像浸了水的棉絮，从苏州府的檐角垂下来，把青石板路泡得发亮，连空气里都裹着股湿冷的霉味。义庄的木门虚掩着，被风推得吱呀作响，门内唯一盏青灯悬在房梁上，烛火晃得厉害，将停尸床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斑驳的土墙上，像团蜷缩的鬼影。
沈砚之蹲在矮凳上，指尖捏着半片绣片，动作轻得怕碰碎了什么。那是块银蝶纹绣片，米白的缎面被血浸成了深褐，丝线硬挺挺地黏在一起，唯有蝶翅边缘还沾着星点暗红——不是晕开的血渍，是像蝶翼自己沥出来的血，顺着缎面的纹路凝在针脚里。他凑到青灯旁，烛火映着绣片，能看清每一针“锁丝绣”的走向，针脚细密得连苏州城里最巧的绣娘都未必能做到，除了“锦绣阁”的林绣娘。
“沈先生，仵作说还得半个时辰才到。”守义庄的老卒缩在门边，裹紧了蓑衣，“这雨下得邪乎，您要不先去里屋避避？”
沈砚之没应声，目光落在停尸床的尸体上。林绣娘的脸泛着死灰，嘴唇青紫，喉头处有圈深褐色的齿痕，齿印规整，甚至能看清犬齿的痕迹。奇怪的是，她的指甲缝里没有泥垢，袖口也没半点撕扯的痕迹，连手腕上那道新勒的红痕，都浅得像自己勒着玩的。
“自愿引颈受噬，哪有这么怪的死法。”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绣片上的银蝶眼——那是用金线绣的，此刻却黑沉沉的，像盯着人看。
身后忽然传来靴底碾过草屑的声响，沈砚之握绣片的手顿了顿，没回头，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股冷冽的锐气。
“沈先生倒是清闲，下雨天还来义庄看尸体。”
苏清寒的声音裹着雨意，落在耳边。沈砚之转头时，正看见她提着重刀立在那里，玄色劲装沾了雨，水珠顺着衣摆滴在青砖上，晕开一小圈湿痕。她的头发用布带束着，几缕碎发贴在额角，却没半分狼狈，目光首勾勾地落在尸体腕间，像鹰盯着猎物。
“苏捕头来得更快，”沈砚之把绣片递过去，“看看这个。”
苏清寒接过来，指尖触到硬邦邦的血渍，眉头皱了皱。她凑到青灯旁，一眼就认出了“锁丝绣”的针法：“是林绣娘的手艺。”说着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的银蝶玉佩露出来，玉佩边缘有个新缺口，泛着冷光，“昨儿城西‘宝珍阁’失窃，少的就是这个，掌柜说玉佩上的银蝶，是请林绣娘照着她的绣样雕的。”
沈砚之接过玉佩，将绣片往玉佩旁一凑——绣片上的银蝶与玉佩上的纹路严丝合缝，连蝶翅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像是从一块料子上裁下来的。他指尖划过玉佩的缺口，忽然顿住：“这缺口不是撞的，边缘有齿痕，是被什么东西咬出来的。”
苏清寒心里猛地一沉。今早卯时，城郊破庙的报案人还在衙署哭，说在庙里发现了第二具尸体，也是个绣娘，手里同样攥着半片银蝶纹绣片。
雨忽然大了，打在义庄的窗棂上，噼啪作响。青灯晃了晃，烛火映在两人脸上，一个凝眉沉思，一个目光锐利。沈砚之看着手中的绣片与玉佩，忽然轻笑一声：“苏捕头，这苏州府的雨，怕是要把什么藏不住的东西，都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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