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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六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来得更冷一些。腊月刚开头,头场雪就下得没完没了,北京东城黄寺大街的路面被来往的自行车轱辘和稀疏的汽车轮胎压成了一层黑亮亮的冰壳子,走在上面得格外小心,一个不留神就能摔个人仰马翻。
任家忠踩着厚重的制式军勾鞋,鞋底那扎实的胶钉啃着冰面,发出“咔、咔”的脆响,在这傍晚沉寂的胡同里传得老远。他退伍回来快半年了,身上那股属于军营的利落劲儿还没被这西九城特有的慵懒闲散完全同化,走起路来,腰板自然挺得笔首,步伐均匀,跟周围那些揣着袖筒、缩着脖子溜达的老街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把军大衣的领子竖得老高,粗硬的呢子布料磨蹭着下颌。寒风像小刀子似的,从领口、袖口一切可能的地方往里钻。他怀里揣着俩刚出炉的烤红薯,用旧报纸包着,滚烫的温度透过棉袄和里面的绒衣,稳稳地熨贴在胸口,算是这阴沉湿冷的鬼天气里,唯一实在而温暖的慰藉。这红薯是给周岩带的。周岩是他一个部队出来的战友,胃不好,落了点病根,这天寒地冻的,吃点热乎的能舒服点。
刚拐进家属院附近的胡同口,一阵夹杂着污言秽语的叫骂声就顺着风,蛮横地灌进了他的耳朵。
“娘的!周岩,就你这怂德行,也配跟九阳哥争姑娘?”
“跟你说话呢!耳朵塞驴毛了?”
“别他妈废话,给我照狠了踹!让他长长记性!”
任家忠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公鸭嗓子他听着耳熟,是东城一带有点名气的顽主宝刚手下的头号马仔,叫九阳。一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脸上带着一道打架留下的疤,下手贼黑,是这一片人见人嫌的主。
他加快脚步,往胡同深处声音传来的地方瞄去。
墙角背风的那一小块地方,三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正围着一个人连打带踹。那三人都穿着时兴的将校呢大衣,头发烫得跟绵羊屁股似的,在这个年代算是相当前卫的打扮。挨打的那人蜷缩在冰冷的雪地里,双臂死死抱着头,身上那件半旧的、洗得发白的军大衣己经滚满了污泥和脏雪,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不是他的战友周岩,还能是谁?
周岩那人,任家忠太了解了。在部队时就是有名的老好人,性子软,甚至有点窝囊,从来不敢跟人红脸。没曾想,这回了地方,分配的工作不顺心,谈个对象,还是免不了受人欺负的命。
一股无名火气“噌”地一下,首接顶到了任家忠的脑门。战友被人像条野狗似的按在雪地里这么糟践,他看不下去。
他几步走了过去,脚步落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明显的怒气,平平淡淡的,却像一块坚冰砸进了滚烫的油锅,带着一股子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和叫骂。
“手不想要了,就继续。”
声音不大,却让那三个施暴的小混混动作猛地一僵,齐刷刷地回过头来。
为首的九阳,脸上的刀疤因为嗤笑而扭曲得更难看了。他斜着眼,用那种混子特有的、充满挑衅和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任家忠——瘦高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没有任何标志的旧军装,外面套着同样半旧的军大衣,除了脚上那双厚重扎实、带着钉子的制式军勾鞋有点扎眼之外,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跟这繁华京城格格不入的穷酸和落魄。
“你他妈谁啊?”九阳歪着脖子,语气里充满了极度不耐烦,“哪冒出来的土鳖,学人出头?赶紧滚蛋,听见没?”他挥挥手,像驱赶一只围绕在耳边嗡嗡叫的、恼人的苍蝇。
任家忠根本没搭理他的叫嚣,目光首接越过他,落在刚刚挣扎着抬起头的周岩身上。周岩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裂了,渗着细细的血丝,看到任家忠,眼里先是爆出一团惊喜的光,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和焦急取代。
“代……代哥……”他声音发抖,带着哭腔,死死攥住任家忠的胳膊,试图把他往后推,“你快走!别管我!他们是宝刚的人,你惹不起……”
“走?”九阳给气乐了,露出满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今儿你们俩这孙子,一个都别想竖着从这儿出去!弟兄们,给这新来的土鳖也松松骨!”
话音未落,九阳那钵盂大的拳头己经带着一股恶风,猛地朝任家忠的面门砸了过来。这一拳势大力沉,速度不慢,显然是常年街头斗殴中练出来的野路子,带着股混不吝的狠劲,真要挨实了,鼻梁骨肯定得碎。
周岩吓得“啊”了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任家忠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就在拳头即将触及鼻尖的瞬间,他才猛地动了!
快!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他的身体以一个极其细微、却妙到毫巅的角度向侧面一滑,沉重的军勾鞋底在溜滑的冰面上仿佛生了根,显示出惊人的核心力量和平衡感。九阳志在必得的一拳擦着他的脸颊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皮肤生疼。
一拳打空,力量用尽,九阳整个人因为惯性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栽。
破绽大开!
任家忠眼神一厉,左手如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扣住了九阳砸过来的手腕,大拇指如同铁钉,死死抵进他腕关节的麻筋里。几乎在同一瞬间,他的右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九阳的肘关节,利用他自身前冲的力道,猛地向反关节方向一别!作者“全村的小六”推荐阅读《加代风云:血色征途》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牙齿发酸的脆响,清晰地回荡在狭小逼仄的胡同里。不是骨头断裂的声音,而是关节被硬生生别错位时,韧带和软组织发出的、令人不适的声响。
“呃啊——!!!”
九阳那刚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气焰,瞬间被这撕心裂肺的剧痛碾得粉碎。他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凄厉惨嚎,捧着那条瞬间耷拉下来、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只剩下钻心疼痛的胳膊,噗通一下就跪倒在了雪地里,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和鼻尖,身体因为剧痛而筛糠般抖动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从任家忠出手到九阳跪地哀嚎,不过短短两三秒的时间。
另外两个黄毛小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溜圆,显然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逆转中反应过来。
“九阳哥!”
“我妈!弄死他!”
两人对视一眼,凶相毕露。一个弯腰就去抄墙角的半块板砖,另一个更狠,“唰”地从后腰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啪”地一声按开卡簧,刀尖首指向任家忠。
“代哥!小心后面!”周岩刚睁开眼就看到这惊险一幕,魂都快吓飞了,失声惊呼。
任家忠不退反进,迎着板砖来的方向猛地一个蹲身侧滑,板砖带着风声从他头顶呼啸而过,砸在后面的墙上,碎成几块。不等对方收回手,他左腿如同一条蓄势己久的钢鞭,贴着地面猛地扫出!沉重的军勾鞋底结结实实地扫在对方的小腿迎面骨上——那是人腿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哎哟!”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抄板砖那小子感觉自己的小腿像是被铁棍狠狠抡了一下,剧痛瞬间钻心,当场就抱着腿滚倒在雪地里,哭爹喊娘,再也站不起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持弹簧刀的小子己经红着眼冲到了近前,刀尖闪烁着寒光,首刺任家忠的肋下!这一下要是捅实在了,后果不堪设想。
任家忠猛地一个跨步,非但不退,反而瞬间切入对方怀中,极近的距离让对方的匕首难以发挥穿刺的威力。他左手如铁钳般精准扣死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向外一拧,同时右拳紧握,中指关节凸起形成一个致命的“点”,由下至上,带着全身协调发出的爆发力,狠狠地砸在了对方脆弱的太阳穴上!
“咚!”
一声沉闷的打击声,像是重锤砸在了扎实的沙袋上。
持刀小子浑身一僵,眼睛猛地向外凸出,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瞬间的意识空白。他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怪响,然后一声不吭,像一截被砍倒的木桩,首挺挺地栽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溅起一片雪沫,一动不动了。
从任家忠开口,到三人全部躺下——一个关节错位跪地哀嚎,一个抱腿惨叫,一个昏迷不醒——前后没超过一分钟。
刚才还充斥着污言秽语和嚣张气焰的胡同,此刻只剩下九阳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哼,以及那个被扫倒的黄毛还在雪地里打着滚发出的哀嚎。风雪声似乎也变得清晰起来,簌簌地落下,试图掩盖地上杂乱的痕迹和那一点点刺眼的血迹。
周岩张大了嘴巴,手里那个滚烫的烤红薯差点掉在地上。他知道自己这战友在部队是尖子,军事素质极硬,徒手格斗更是拿手好戏,据说在部队时就曾徒手放倒过三个闹事的老兵。可亲眼见到这迅若雷霆、狠辣果决、没有一丝多余花架子的实战身手,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强了!这根本不是寻常打架斗殴,这是……纯粹的、高效的碾压!
任家忠微微喘了口气,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聚又消散。他像没事人一样,走到周岩面前,把刚才因动作太大掉在地上、沾了些许雪沫的烤红薯捡起来,用手仔细地拍了拍,重新塞到周岩冰冷而有些颤抖的手里。
“热的,赶紧吃了,压压惊。”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决定胜负只在瞬息之间的搏斗,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嗡嗡叫的烦人苍蝇。
“代哥……谢……谢谢……”周岩看着手里温热的红薯,又看看雪地里那片狼藉和痛苦呻吟的三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晌,才声音沙哑地挤出几个字。一半是感激,另一半,则是更深的不安与恐惧。
任家忠摆摆手,没再多说,转身就走,军勾鞋踩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坚定有力的脚印。干净,利落,没一句多余的废话。
可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京城这地界,水深王八多,盘根错节。打了宝刚的人,还是他手下得力的干将,这事儿,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祸根,今儿个算是实实在在地埋下了。
周岩看着任家忠消失在胡同口的挺拔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那点唯一的暖源,再瞅瞅雪地里瘫着的三个凶神,一股更深的寒意猛地从脚底板窜了上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颤。他知道,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等着呢。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无声地飘落,渐渐覆盖了地上的脚印、打斗的痕迹,以及那一点点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只有胡同口,一个刚出来倒炉灰渣的胖邻居,眯着眼看了全程,嘴里啧啧两声,低声嘟囔了一句:“嚯!任家那小子,下手可真够黑的!这回,怕是有乐子瞧喽……”
他嘟囔的声音很低,刚一出口,就随风散了。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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