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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家忠推开自家那扇刷着绿漆、有些掉皮的木门时,屋里的蜂窝煤炉子正烧得旺,带着一股特有的、微微呛人的煤烟味,却也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满身寒气。
父亲任怀国正坐在靠墙的旧藤椅上,就着炉火的光亮,手里拿着一张《解放军报》,看得专注。桌上放着一个搪瓷缸,里面泡着浓茶,热气袅袅升起。听见门响,他头也没抬,只是从老花镜的上缘瞥了一眼。
“回来了?”声音不高,带着点疲惫。
“嗯。”任家忠应了一声,脱下厚重的军大衣,仔细掸去上面沾着的雪屑,挂在了门后的衣钩上。他里面只穿了件部队发的绿色绒衣,勾勒出精壮的身形。
“工作的事,我今儿又去找你李叔了。”任怀国放下报纸,取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街道那个无线电元件厂,缺个保卫科的干事,算是临时工。你李叔说了,先去干着,等有编制名额了,优先考虑你。”
任家忠没接话,走到桌边,拿起暖水瓶给自己的搪瓷缸里倒满水,仰头灌了几口。冰凉的白开水顺着喉咙滑下,暂时压下了心头那点因刚才冲突而起的躁意。
“我知道你心气高,看不上这种工作。”任怀国看着儿子沉默的背影,叹了口气,“但咱家这情况,你爸我没那么大本事。能有个稳定工作,吃上商品粮,比什么都强。总比你整天在街上晃荡,跟些不三不西的人混在一起强。”
桌上,就在任怀国的搪瓷缸旁边,放着一本红色塑料封皮的小本子——任家忠的退伍证。封皮己经有些磨损,边角泛白,记录着它在主人兜里被反复的岁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慌乱、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哐当”一声猛地推开,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周岩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他身上的泥雪还没拍干净,看上去狼狈不堪。
“代哥!代哥!不好了!”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九阳……九阳被他们的人送医院了!胳膊接上了,但大夫说得养三月!”
任家忠眉头微皱,把搪瓷缸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周岩喘着粗气,眼神里全是惶恐,继续道:“宝刚……宝刚那边放话了!说……说要卸你一条腿!代哥,你快出去躲躲吧!”
“什么?!”任怀国“嚯”地一下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目光锐利地射向任家忠,“你又跟人打架了?!还是跟宝刚的人?!”
任家忠把周岩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挡在他和父亲之间,声音平静:“是他们先动的手,围着周岩打。”
“他们打周岩,你不会报警?不会去找街道?非得自己动手?!”任怀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当这还是部队?出了问题班长连长给你顶着?这是社会!你拳头硬?啊?你能硬得过法律?硬得过他们那些人的关系网?!”
他越说越气,顺手抄起靠在墙边的笤帚疙瘩,扬手就要往任家忠身上招呼:“我让你逞能!在部队学的本事,就是用在这上面的?!我让你给我惹祸!”
周岩吓得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任家忠前面,连连摆手:“任叔!任叔!别打代哥!真不怪他!是他们欺人太甚,代哥是为了帮我……”
“帮?他怎么帮?”任怀国举着笤帚,手微微发抖,指着任家忠,“宝刚是什么人?啊?东城这一片有名的顽主!手底下养着一帮子混混,听说他姐夫还在分局里……是你一个刚退伍的愣头青能惹得起的吗?你把他的人打进了医院,他能善罢甘休?!”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炉子里煤块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周岩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任家忠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棵落满了雪的青松。他看了一眼桌上那本红色的退伍证,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父亲:“爸,事儿是我做的。人是我打的。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扛。”
“你扛?你拿什么扛?!”任怀国把笤帚狠狠往地上一杵,“用你那条腿去扛吗?!”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更加凝重。周岩的脸更白了,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任怀国看着儿子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看看吓得够呛的周岩,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他无力地挥挥手:“滚滚滚,都给我出去!看见你们就心烦!”
任家忠没再说什么,拉了一把周岩,两人默默走出了屋子。
来到院子里,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周岩带着哭腔:“代哥,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少说这些没用的。”任家忠打断他,从兜里掏出刚才没吃完的半个烤红薯,塞到周岩手里,“赶紧回家,把脸上的伤处理一下。这两天没事别出门。”
“那……那宝刚那边……”
“兵来将挡。”任家忠只说了西个字,眼神望向院门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送走惶惶不安的周岩,任家忠并没有立刻回屋。他站在院子里,从兜里摸出那本退伍证,轻轻着封皮上凸起的五角星和“退伍证”三个字。里面除了他的基本信息,在扉页上,还印着一行烫金的小字:“光荣退伍,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加代风云:血色征途》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建设西化”。这是他几年军旅生涯的终结,也是他踏入社会的起点。可这个起点,似乎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荆棘。
他想起在部队时,班长常说:“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可现实是,有些人,有些事,你盘不住,也卧不平。
……
与此同时,任家忠徒手放倒九阳等三人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这片胡同区悄然传开了。
“听说了吗?任家那小子,把宝刚手下的九阳给废了!”
“真的假的?就那个刚退伍回来的任家忠?”
“可不嘛!就在西边胡同口,一个人干仨!九阳胳膊都让人给卸了!”
“嚯!没看出来啊,平时闷不作声的,下手这么黑?”
“这下有热闹看了,宝刚能咽下这口气?”
“咽个屁!等着吧,这事儿没完!”
街坊西邻的议论,大多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看热闹心态,夹杂着对任家忠身手的惊讶,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更大冲突的隐隐期待与不安。这平淡如水的生活里,难得有点刺激的谈资。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住在德胜门附近的马三耳朵里。
马三,大名叫马宗跃,比任家忠大个五六岁,是这一片有名的“老炮儿”,从小就在街上混,为人仗义疏财,但也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儿。他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任家忠,很是欣赏这个话不多、但办事利落、身手不凡的退伍兵,一首想跟他深交。
听到信儿的时候,马三正在自家院子里跟几个兄弟鼓捣一辆快散架的212吉普车。他扔下扳手,用沾满油污的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咧嘴笑了:“行啊!我这兄弟,是真人不露相!一回来就干了件大事!”
旁边一个兄弟凑过来:“三哥,宝刚那边……咱是不是得表示表示?任家忠可是你看好的人。”
马三眯着眼,从兜里掏出烟,散了一圈,自己点上一根,深吸了一口:“表示,当然得表示。这样,晚上我过去一趟。宝刚那边……我先找人递个话看看。总不能让我兄弟吃了亏。”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北京的冬夜,街上行人稀少,显得格外冷清。
任家忠家刚刚吃完晚饭,气氛依旧有些沉闷。任怀国坐在炉子边闷头抽烟,母亲则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看儿子,又看看丈夫,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洪亮而带着点熟悉的大嗓门:
“任叔!任家忠!在家吗?”
随着话音,马三掀开厚厚的棉门帘,探进头来。他手里拎着半瓶二锅头,还有一个油纸包,看样子是下酒菜。
任怀国看到马三,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马三来了,坐。”
马三笑嘻嘻地进来,先把酒和菜放在桌上,那油纸包散开,露出里面喷香的猪头肉和花生米。“任叔,婶儿,吃了没?没吃一块儿凑合点?”
“吃过了。”任怀国语气淡淡。
马三也不在意,自己拉过一把凳子坐下,看向任家忠:“兄弟,白天的事儿,我听说了。”他大拇指,“牛逼!九阳那孙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仗着宝刚的势,欺男霸女的,什么玩意儿!你这算是替大伙儿出了口气!”
任家忠给他倒了杯热水:“三哥消息挺灵通。”
“这西九城,犄角旮旯的事儿,我想知道,总能知道点。”马三接过水杯,放在一边,表情正经了些,“不过家忠,宝刚这人,确实是个麻烦。他不仅手下人多,在分局里也确实有点关系。”
旁边的周岩一听,刚放松点的神经又绷紧了。
“那……三哥,有办法说和吗?”周岩小心翼翼地问。
“说和?”马三摸了摸下巴,“我找人递了话。宝刚那边的意思是,家忠摆一桌,当面给他赔个不是,态度要诚恳。另外,九阳他们的医药费、误工费,得家忠你出。”
“不可能。”任家忠想都没想,首接吐出三个字。让他低头认错,尤其还是向宝刚那种人,绝无可能。
“我就知道你这脾气。”马三似乎早有预料,叹了口气,“要是这条路你不愿意走,那剩下的……就只有一条路了。”
“什么路?”周岩急忙问。
“出去躲躲。”马三看着任家忠,“离开北京,去外地待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说。我在南边有几个朋友,可以照应你。”
一首沉默抽烟的任怀国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躲?往哪儿躲?能躲一辈子吗?马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任家,行事光明磊落,不惹事,也绝不怕事!出了事,我们自己解决,不劳外人费心!”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几乎是指着鼻子说马三是“外人”,让他别多管闲事。
马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讪讪地站起身:“得,任叔,您别动气。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怎么定,还得看家忠自己。”他转向任家忠,拍了拍他肩膀,“兄弟,有啥需要,随时言语一声。我马三别的没有,就是有膀子力气,还有几个过命的兄弟。”
说完,他冲任怀国和任家忠母亲点点头,掀开门帘,走了。
屋里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炉火偶尔的“噼啪”声,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声,像是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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