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沟桥的战火并未停歇，只是从白日的疯狂咆哮转为了夜晚压抑的嘶鸣。小鬼子的第三次进攻在午后被击退后，似乎也耗尽了当天的锐气，对岸陷入了异样的沉寂，只有零星的冷枪和望远镜片在夕阳下偶尔的反光，证明着威胁并未远离。
宛平城内，213团指挥部所在的院落，空气中弥漫着伤兵散发的血腥味和土腥气。屋檐下、墙根边，挤满了疲惫不堪的士兵，许多人带着伤，靠着墙壁就沉沉睡去，手里还紧紧抱着枪或大刀。炊事班熬煮的稀粥散发着微薄的热气，却难以驱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和身体的极度疲惫。
陈霆左臂的伤口己经被随军医官简单清洗并包扎好，火辣辣的疼痛感依旧清晰。他坐在院中的石磨盘上，就着最后一点天光，用一块沾了水的粗布，仔细擦拭着环首刀上的血污。刀身上的环扣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幽冷的刃口映照出他沉静却坚毅的面容。这一天的战斗，213团伤亡接近三分之一，一营作为主力，损失尤为惨重，连长、排长阵亡了好几个。弹药消耗巨大，手榴弹所剩无几，机枪子弹也支撑不了几次像样的阻击了。
“团长，旅部回电了。”李卫虎拿着一纸电文，快步走到陈霆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命令我部务必坚守现有阵地，迟滞敌军进攻锋芒。援兵……正在协调，弹药补给……会尽力筹措。”
陈霆接过电文扫了一眼，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协调？尽力？这些词汇在战时往往意味着不确定和拖延。29军并非老蒋嫡系，装备补给向来克扣，关键时刻更是如此。他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将电文随手捏成一团，他抬头看向李卫虎：“知道了。告诉弟兄们，援兵和补给在路上，让大家坚持住。另外，统计一下各营还能战斗的人数，尤其是会用大刀的老兵，还有多少。”
“是。”李卫虎应声，却没有立刻离开，犹豫了一下，说道：“团长，小鬼子的火力太猛了，咱们的弟兄白刃战虽然不怕，可每次冲上去之前，都被他们的炮和机枪撂倒太多……这样下去，恐怕……”
陈霆停下擦刀的动作，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卫虎：“怕守不住？”
李卫虎挺首腰板：“不是怕！是……是觉得憋屈！咱们的命，不能光用来换小鬼子的子弹啊！”
“你说得对。”陈霆站起身，将环首刀归鞘，“不能光换子弹。所以，我们要让我们的命，更值钱。”他走到院子中央，声音提高了一些，将周围几个还没睡着的军官和士兵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小鬼子的长处是火力，我们的长处是什么？是地形熟悉，是近战不怕死！白天他们炮火厉害，那我们就在夜里找回来！他们依赖火力优势，那我们就想办法让他们发挥不出这个优势！”
他的目光扫过张大伦、张彪、二牛等人：“从今晚开始，各营抽调身手好、胆子大的弟兄，组成夜袭小队。不需要人多，三五人一组就行。任务不是去攻坚，是去摸哨、骚扰、放冷枪、用刀子解决落单的小鬼子。要让小鬼子晚上也睡不安生，消耗他们的精力，打击他们的士气。”
夜袭、骚扰，这种战术并非陈霆首创，但在29军以往的作战中，并未形成系统和规模。几位营长听了，眼前都是一亮。这确实是发挥己方长处，弥补短板的好办法。
“团长，这主意好！我这就去挑人！”张大伦第一个响应，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注意挑选机灵可靠的，行动前做好计划，明确信号和撤退路线。一击即走，不许恋战。”陈霆详细叮嘱，“尤其是撤退路线，一定要选好，确保能安全返回。”
“明白！”几位营长领命，立刻分头去准备。
陈霆又对李卫虎说：“卫虎，从警卫排也挑几个人，你亲自带队。你们的任务更重一点，前出侦察，摸清小鬼子前沿阵地的兵力布置、机枪位置、巡逻规律。有机会的话，抓个‘舌头’回来。”
“是！”李卫虎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这种渗透侦察的任务，正对他的胃口。
夜幕彻底降临，宛平城内外一片漆黑，只有小鬼子的阵地方向偶尔有探照灯的光柱扫过，划破夜空。城墙上，守军的巡逻队增加了人手，警惕地注视着远方。
在宛平城一段相对隐蔽的残破城墙根下，陈霆召集了各营挑选出来的约五十名士兵。这些都是有一定白刃战经验，或者身手较为敏捷的老兵，包括一些在白天战斗中表现出学习潜力的，小湖南也被张大伦特意塞了进来。
没有火把，只有清冷的月光洒下，勉强勾勒出人影。陈霆站在众人面前，手中握着环首刀。
“弟兄们，”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白天的仗，大家都打了。小鬼子的刺刀，比我们的长，但他们的人，没我们的刀快，没我们的刀狠！为什么？因为我们的大刀，是老祖宗传下来杀人保家的利器！”
他“沧啷”一声拔出环首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但是，光有狠劲不够，还要有巧劲。从今晚开始，只要有机会，我就教大家几手用刀的诀窍。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让你们在战场上，能更快、更省力地杀死小鬼子，保住自己的命！”
士兵们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霆和他手中的刀。
“看好了！”陈霆低喝一声，开始演示。他没有演练复杂的套路，而是将白天在战场上临时传授的那几个核心动作，拆解得更细致，并结合步法、身法，反复讲解。
“格挡，不是硬碰硬！用刀背，接触的瞬间手腕要抖，要卸力！就像这样！”他让李卫虎配合，用一支训练用的木枪模拟刺刀突刺，陈霆演示如何用刀背巧妙格开，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木枪被荡开。
“格开的同时，步法要跟上！斜上步，或者侧滑步，瞬间拉近距离！小鬼子刺刀长的优势就没了！”他脚下移动，身形如鬼魅般贴近“李卫虎”。
“靠近了，就是我们的天下！抹脖子，或者砍手腕！看准了，发力要脆，要快！”环首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冷电，在极近的距离做出抹、划、砍的动作，虽然只是演示，但那凌厉的杀气让所有观看的士兵都心头一凛。
他反复演示了几遍，然后让士兵们两人一组，用木棍和大刀（未开刃的训练刀或刀背）进行模仿对练。他穿梭在人群中，不时停下来纠正动作。
“手腕发力不对，不是用蛮力！”
“步法！注意步法！跟上！”
“眼睛看着对方肩膀，预判他刺的方向！”
“对！就这样！再来一次！”
小湖南和另一个士兵对练，他个子小，力气也不大，一开始总是被对方的“刺刀”逼得手忙脚乱。陈霆走到他身边，按住他的肩膀：“别慌。你力气小，就更不能硬格。看准他来势，侧身，用刀背带一下，同时脚下往前插，对！就这样，拉近距离，你的刀就能碰到他了！”
在陈霆的指导下，小湖南终于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格挡、近身、抹喉（模拟）的连贯动作，虽然生涩，却让他兴奋不己。
训练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月光下，这些饱经战火洗礼的汉子们，汗流浃背，却眼神专注，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几个看似简单却蕴含杀机的动作。他们知道，多练熟一分，在下一个白刃战中，活下来的机会就大一分。
训练结束后，陈霆命令大部分人回去休息，准备可能到来的夜袭任务。他自己则带着李卫虎和精心挑选的五名警卫排战士，换上了深色的衣服，脸上涂抹了锅底灰，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宛平城西侧的一处破损缺口。
夜晚的野外，寂静而危险。虫鸣声似乎都消失了，只有风吹过庄稼地的沙沙声。陈霆打头，李卫虎断后，七个人呈松散的一字队形，利用田埂、土坎、灌木丛的掩护，如同幽灵般向小鬼子阵地的侧翼摸去。
他们的目标是摸清小鬼子的兵力部署，特别是寻找其指挥所或炮兵阵地的可能位置。
一行人动作极轻，脚步落地无声。陈霆凭借前世特种作战的经验，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走了约莫两三里地，前方出现了小鬼子的外围哨兵。两个小鬼子背着枪，在一个小土包上来回走动，探照灯的光柱不时从远处扫过。
陈霆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潜伏下来。他仔细观察着哨兵的巡逻路线和探照灯的间隔时间。等待了大约十分钟，摸清了规律。
“卫虎，你带两个人，从左边绕过去，解决掉左边那个。右边那个我来。”陈霆压低声音，用手语辅助下达命令。
李卫虎点点头，点了两名战士，借着草丛的掩护，如同狸猫般向左翼迂回。
陈霆则深吸一口气，将环首刀反握在身后，匍匐前进，利用地面的起伏，一点点接近右侧那个哨兵。他的动作极其缓慢而稳定，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就在探照灯光柱扫过的瞬间，陈霆动了！他如同猎豹般从地上一跃而起，速度爆发到极致，几步就窜到了那小鬼子哨兵身后。那小鬼子似乎察觉到什么，刚想回头，陈霆的左臂己经从后面猛地勒住了他的脖子，同时右手反握的环首刀刀锋精准地从他颈侧划过，割断了气管和血管。小鬼子只来得及发出一点轻微的“嗬嗬”声，便软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左侧也传来一声闷响，李卫虎他们也得手了。
解决了哨兵，陈霆打了个手势，队伍继续向前渗透。他们绕过了一个小鬼子的机枪阵地，看到后面不远处似乎有一个用帆布搭起的临时指挥所，里面有灯光透出，还有电台的滴滴声。
陈霆心中一凛，示意队伍停下，隐蔽在一条干涸的水沟里。他仔细观察着指挥所周围的警戒情况。除了门口有两个固定哨，还有一支大约五人的巡逻队在附近来回走动。
“团长，干不干？”李卫虎凑过来，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低声问道。
陈霆摇了摇头，指了指天空：“时间不够，天快亮了。而且这里离敌人主力太近，一旦暴露，我们很难脱身。”他的目标不是冒险斩首，而是获取情报。
他仔细观察，默默记下了指挥所的大概位置、周围火力点配置以及巡逻队的路线和间隔。随后，他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七人沿着原路小心翼翼地返回。在接近己方阵地时，他们遇到了小鬼子的一个临时露天物资堆放点，里面堆放着一些木箱，旁边只有两个小鬼子在打盹。
陈霆眼神一动，这是个机会。他示意李卫虎带人警戒，自己则带着一名战士悄悄摸了过去。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两个打盹的小鬼子后，他快速检查了一下木箱，里面大部分是炮弹和子弹，无法带走。但他发现了几箱小鬼子的牛肉罐头和压缩饼干。
“带上能带的，快！”陈霆低声道。
几名战士迅速上前，每人扛起一小箱罐头或饼干，然后迅速撤离。
当他们安全返回宛平城，从那个破损缺口爬进来时，东方的天际己经露出了晨曦。虽然没能抓到“舌头”，但带回了珍贵的食物，更重要的是，摸清了小鬼子侧翼一部分阵地的情况，尤其是那个疑似指挥所的位置。
陈霆将食物交给炊事班分配，然后将绘制的简易草图铺在团部的桌子上，对闻讯赶来的几位营长说：“看这里，小鬼子的这个点，很可能是他们的一个前线指挥所。下次他们再进攻，我们可以试着用小炮（迫击炮）或者集中机枪火力，给他来个突然袭击，打掉他的指挥节点。”
看着团长一夜未眠带回的情报和物资，张大伦等人又是敬佩又是心疼。
“团长，您一夜没合眼了，先去休息一下吧。”张大伦劝道。
陈霆摇摇头，指着地图上另一个方向：“让夜袭的弟兄们回来休息。通知下去，白天小鬼子很可能还会进攻，按照既定部署防御。另外，把昨晚训练的刀法，在各营抓紧推广，尤其是夜袭小队，必须熟练掌握。”
他走到门口，望着渐渐亮起的天空，城外的寂静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知道，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但他和213团，正在这血与火的淬炼中，一点点发生着改变。环首刀的锋芒，将在黑夜与白昼的交织中，愈发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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