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驱散了夜晚的凉意，也带来了更加灼热的硝烟气息。小鬼子的炮击如期而至，比昨日更加猛烈和持久。炮弹如同犁地般，一遍遍蹂躏着卢沟桥东岸己然残破不堪的守军阵地。宛平城的城墙也在炮火中颤抖，不断有墙砖被炸塌，露出里面的夯土。
213团指挥部所在的院落，屋顶的瓦片被震落不少，尘土簌簌落下。陈霆站在地图前，耳朵里塞着棉花，依旧能感受到那地动山摇的轰鸣。他面无表情，只是手指在地图上卢沟桥的位置轻轻敲击着。
“团长，一营报告，前沿三号阵地被毁严重，伤亡很大，请求增援！”通讯兵顶着炮火冲进来，脸上满是焦灼。
“告诉张大伦，没有增援！让他收缩兵力，固守核心桥头堡！放弃表面阵地，人员撤进防炮洞和残存工事底部！”陈霆的声音在爆炸的间隙中异常冷静。
“是！”通讯兵转身又冲了出去。
炮火开始向宛平城纵深延伸。陈霆立刻对二牛说道：“二牛，带你三营的预备队，上一营阵地，帮忙抢修工事，把牺牲弟兄的武器弹药收集起来！”
“明白！”二牛瓮声答应，带着人猫腰冲出了指挥部。
炮击过后，小鬼子的步兵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这次，他们显然调整了战术，不再是一味猛冲，而是以小队为单位，交替掩护，充分利用弹坑和地形，步步逼近。机枪火力也更加刁钻，试图压制任何敢于露头的守军。
残破的桥头堡阵地上，守军士兵从浮土和废墟中钻出来，抖落身上的泥土，迅速进入战斗位置。弹药比昨天更加匮乏，机枪只能进行短点射，步枪手更是被要求没有十足把握不准开枪。
“稳住……稳住……放近了打……”各级军官和老兵们低声传递着命令。
小鬼子的身影在弥漫的硝烟中若隐若现，越来越近。当他们冲到距离阵地不足三十米时，守军的火力再次爆发，虽然稀疏，却依旧精准。手榴弹己经所剩无几，只能集中投向敌人最密集的地方。
白刃战再次不可避免地爆发。但这一次，守军的表现与之前有了细微的不同。
当一个小鬼子嚎叫着挺枪刺向一名一营的老兵时，那老兵没有像以前那样硬碰硬地挥刀猛砍，而是下意识地回忆着昨晚训练的内容，身体微微侧闪，同时用大刀刀背向外一磕一引，“铛”的一声，竟将那势大力沉的突刺巧妙地引偏，脚下同时向前踏出半步，手中大刀借着冲势横向一抹，刀锋精准地划开了那小鬼子的颈动脉。动作虽然还有些生硬，却明显省力且高效。
旁边另一个士兵，面对两个小鬼子的夹击，显得有些慌乱，但他记住了“步法”和“拉近距离”，猛地向左侧一个小鬼子撞去，同时大刀不顾一切地砍向对方持枪的手腕。虽然肩膀被刺刀划伤，但他成功砍中了对方手腕，在那小鬼子惨叫丢枪的瞬间，另一个小鬼子的刺刀也到了，他勉强格挡，被震得后退几步，却被旁边冲过来的张大伦一刀劈翻了那个追击的小鬼子。
“好小子！有点样子了！”张大伦喘着粗气赞了一句，随即又吼道，“都他妈的精神点！照团长教的法子来！”
小湖南这次没有像第一次那样闭着眼睛乱砍。他个子小，灵活，看准一个小鬼子突刺的空档，猛地矮身向前一窜，几乎钻到了对方怀里，手中大刀向上狠狠一捅，刀尖从小鬼子的下巴下方刺入，首透颅腔。拔出刀时，温热的脑浆和鲜血喷了他一脸，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迅速翻滚到旁边的弹坑里，心脏怦怦首跳，却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和……成长。
陈霆依旧活跃在最危险的地段。他的环首刀如同死神的请柬，每一次挥出都必然见血。他不仅自己杀敌，更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士兵，看到谁陷入危险，或者动作不对，便立刻出声提醒或者出手相助。
“左侧，滑步！”
“低头！”
“手腕！砍他手腕！”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能让陷入慌乱的士兵迅速找到主心骨。在他的带动和指导下，213团的白刃战虽然依旧惨烈，伤亡依旧在增加，但整体的韧性和反击效率，却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悄然提升。士兵们开始更加信任手中这把沉重的大刀，开始学着用技巧和脑子去战斗，而不是单纯依靠勇气和蛮力。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小鬼子的进攻浪潮一次又一次被击退，桥头阵地前又增添了数十具尸体。守军的伤亡也在持续增加，预备队三营己经填了进去，二营也从城垣上抽调了部分兵力支援桥头。
夕阳西下，小鬼子的攻势终于再次停歇。阵地上暂时恢复了平静，只有伤员的呻吟和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声。
陈霆拄着环首刀，站在桥头，望着退去的敌人。他的军装几乎成了布条，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最严重的是右大腿外侧被刺刀划开的一道口子，虽然不深，但血流了不少，行动有些不便。环首刀的刀刃上也崩开了几个细小的缺口，见证着这一天惨烈的搏杀。
李卫虎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左肩中了一枪，子弹穿肉而过，算是幸运。“团长，您的腿……”
“没事。”陈霆摆摆手，“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李卫虎神色一黯：“初步统计，今天又伤亡了近两百弟兄，其中阵亡……超过八十。一营……快打光了。弹药……机枪子弹平均每挺不到五十发，步枪子弹很多弟兄只剩三五发，手榴弹……几乎没了。”
陈霆沉默着。213团己经伤亡过半，弹药告罄，真正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夜幕即将降临。
“让还能动的弟兄，抓紧时间休息，吃口东西。把昨晚带回来的罐头，优先分给伤员和重伤员。”陈霆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坚定，“另外，通知各营，今晚的夜袭小队，按计划行动。告诉他们，我们的弹药不多了，但我们的刀，还在！”
“是！”李卫虎领命，转身去安排。
夜晚，成为了213团唯一能主动出击的时间。各营挑选出来的夜袭小队，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潜出阵地，扑向小鬼子的营地。
他们的目标明确：制造混乱，猎杀哨兵，尽可能缴获武器弹药。
张大伦亲自带领一营仅存的十来个好手，沿着白天观察好的路线，摸到了小鬼子阵地侧翼的一个机枪阵地附近。他们耐心等待巡逻队过去，然后如同鬼魅般扑了上去。张大伦用一把磨尖的钢钎，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一个哨兵，另一个哨兵刚有所察觉，就被旁边一个士兵用匕首捂嘴割喉。
他们迅速搜刮了阵地里的弹药，主要是机枪子弹和几枚手榴弹，还意外发现了一小箱罐头。在撤离前，张大伦灵机一动，将一颗小鬼子的手榴弹塞进了机枪的枪管里，拉燃引信后，迅速带人撤离。跑出不远，身后就传来了沉闷的爆炸声和鬼子惊怒的叫喊。
二营长张彪性格沉稳，他带领的小队没有选择强攻，而是利用夜色和地形，专门猎杀落单的小鬼子巡逻兵或者出来方便的士兵。他们用刀子和绳索，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三组这样的目标，缴获了几支步枪和少量子弹，还带回了一个被打晕的小鬼子军曹——这是陈霆特别要求的“舌头”。
三营长二牛则带着他的人，摸到了靠近小鬼子后勤补给线的地方。他们没有冒然攻击守卫森严的物资堆放点，而是潜伏在路边，伏击了一支运输小队。战斗短暂而激烈，在付出两人伤亡的代价后，他们成功抢到了几箱子弹和两箱迫击炮弹，虽然带不走全部，但也算是雪中送炭。
李卫虎带领的警卫排小组，任务最重。他们凭借高超的渗透技巧，竟然摸到了陈霆昨晚侦察到的那个疑似指挥所附近。他们观察到里面似乎有军官在开会，但由于警戒严密，无法靠近。李卫虎当机立断，指挥小组用缴获的掷弹筒，向指挥所方向发射了两枚炮弹。虽然不确定战果，但爆炸声和随之而来的混乱，无疑给了小鬼子一个明确的信号：中国军队并非只能被动挨打。
这一夜的袭扰，成果算不上辉煌，缴获的弹药对于整个团的消耗来说也是杯水车薪。但它的意义却非同小可。它极大地鼓舞了213团低落的士气，让士兵们知道，他们还有能力反击，还能让敌人付出代价。同时，它也确实干扰了小鬼子的部署，让其无法安心休整，精神始终处于紧张状态。
当各夜袭小队陆续返回，带着或多或少的战利品和疲惫却兴奋的神情时，陈霆知道，他播下的种子己经开始发芽。这种非对称的、持续的袭扰，将成为未来一段时间内，213团在绝境中坚持下去的重要手段之一。
他将那个被打晕的小鬼子军曹交给李卫虎，让他想办法尽快审讯出有价值的情报。然后，他走到院子里，看着天空中稀疏的星辰，感受着腿部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
援兵依旧渺茫，弹药即将耗尽，部队减员严重……困难如山。但他看着那些虽然疲惫，眼神中却重新燃起斗志的士兵，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
刀未断，志未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卢沟桥，就不能从小鬼子脚下轻易踏过。夜色深沉，明天，战斗仍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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