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庄位于保定城西约五里外，是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村子外围原本有一些简单的土木工事，但在连日来的炮火和战斗下，己经残破不堪。原驻守在这里的一个营伤亡过半，撤下去时，士兵们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阵地上留下了大量来不及处理的敌我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腐臭味。
213团在黄昏时分接防了阵地。陈雨霆立刻带着张彪、老刀和李卫虎巡视防线。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战壕多处被炸塌，防炮洞数量不足且不够坚固，机枪射界被废墟遮挡，阵地前铁丝网等障碍物几乎被摧毁殆尽。
“妈的，这工事跟纸糊的差不多！”老刀踢了一脚被炸烂的沙袋，尘土飞扬。
张彪吊着胳膊，脸色凝重：“团长，这地形对我们不利。庄子太小，无险可守。鬼子要是再来一次炮火覆盖，弟兄们就得硬扛。”
陈雨霆没有说话，仔细观察着地形。小王庄地势低洼，村子东面有一条干涸的河道，算是唯一的天然屏障，但河道不深，难以有效阻挡步兵。村子南北两侧相对开阔，适合鬼子展开兵力。
“工事必须立刻加固。”陈雨霆下令，“老刀，带你的人，连夜修复和加深战壕，重点加强村口和河道方向的防御。多挖防炮洞，要能顶住山炮首瞄射击。张彪，你组织人手，把阵前的尸体尽量清理一下，拖到后面集中掩埋，不然容易引发瘟疫。卫虎，带侦察排前出，摸清楚鬼子前沿阵地的情况，注意他们的炮兵阵地和机枪火力点位置。”
命令迅速执行下去。新兵们虽然疲惫，但在军官和老兵的督促下，还是拿起工具，拼命挖掘起来。铁锹和镐头与泥土石块碰撞的声音响彻夜空。没有人抱怨，死亡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驱使着他们竭尽全力。
李卫虎带着十几个身手好的老兵，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出阵地，消失在黑暗中。
陈雨霆也没有休息，他提着环首刀，沿着刚刚开始修复的战壕一路巡视，检查工事进度，不时亲自动手示范如何构筑一个更有效的射击位或者防炮洞。他走到一个正在奋力挖土的年轻新兵身边，那新兵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瘦得厉害，挥动铁锹的动作都有些变形。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陈雨霆问道。
新兵吓了一跳，看清是团长，连忙立正，结结巴巴地回答：“报……报告团长，俺叫石蛋，河南……逃难过来的。”
陈雨霆拿起旁边的另一把铁锹，和他一起挖了起来，动作熟练而高效。“别怕。挖深一点，身体蜷缩起来，炮弹落下来的时候，这里就是你的保命窝。”他一边挖一边说，“记住，在战场上，工事就是你的半条命。”
石蛋看着团长亲自示范，用力地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也麻利了不少。
后半夜，李卫虎带着侦察兵回来了，带回了宝贵的情报。鬼子在小王庄正面大约一公里外构筑了进攻出发阵地，至少有一个大队的兵力，配备了西门九二式步兵炮和若干迫击炮，还有两辆坦克作为支援。鬼子的警戒很严，巡逻队频繁。
“团长，鬼子明天肯定要进攻。”李卫虎肯定地说。
陈雨霆看着简陋的地图上标注的鬼子火力点，沉吟片刻，对老刀说：“把我们那两挺马克沁，一挺放在村口左侧那个半塌的碾盘后面，射界覆盖河道和正面开阔地。另一挺，放在村子南头那个破庙的钟楼里，那里视野好，可以压制侧翼。注意做好伪装和防炮准备。”
他又对张彪说：“把我们的土地雷和钉板，集中布置在河道和村子北侧鬼子可能迂回的地段。手榴弹集中分配给老兵和机枪组。”
天快亮时，工事初步修复完毕，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有了基本的防护。士兵们抱着枪，蜷缩在战壕和防炮洞里，啃着冰冷的杂面窝头，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
小湖南腿伤还没好利索，被安排在相对安全的团部所在的祠堂充当通信兵。但他坚持领了一支步枪和五发子弹，靠在祠堂门口的断墙后面，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朝阳如期而至，驱散了晨雾，也将小王庄残破的轮廓清晰地暴露出来。
首先到来的依旧是炮击。尖锐的呼啸声划破清晨的宁静，紧接着，炮弹如同冰雹般落下。九二式步兵炮的70毫米炮弹威力不算太大，但精度很高，重点轰击213团刚刚修复的机枪阵地和前沿战壕。
轰！轰隆！
爆炸声接连响起，刚刚垒好的沙袋被炸飞，新挖的战壕边缘不断坍塌泥土。不断有士兵被弹片击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隐蔽！不要露头！”军官和老兵们在战壕里声嘶力竭地大喊。
新兵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很多人吓得脸色惨白，死死趴在战壕底部，双手抱着头，身体不住地颤抖。石蛋所在的防炮洞被一枚近失弹震塌了一半，泥土将他大半个身子埋住，他拼命挣扎，旁边的老兵赶紧把他刨了出来，他咳嗽着，满脸是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炮击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阵地上一片狼藉，好几段战壕被炸平，那挺设置在碾盘后面的马克沁重机枪被掀翻，射手和副射手当场阵亡。
炮火开始向后延伸。老刀从泥土里钻出来，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大刀杀寇记》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晃了晃脑袋，吐掉嘴里的泥，大吼道：“鬼子要上来了！准备战斗！”
还活着的士兵们慌忙爬起身，进入射击位置。他们看到，大约两个中队的鬼子步兵，排着散兵线，在机枪火力的掩护下，开始向小王庄推进。两辆九西式豆战车轰隆隆地跟在后面，如同移动的铁乌龟。
“稳住！听我命令再开枪！”陈雨霆的声音通过传令兵在阵地上回荡。他站在村口一段相对完好的战壕里，举着望远镜，冷静地观察着鬼子的进攻队形。
三百米，两百五十米，两百米……
鬼子的轻重机枪开始猛烈射击，子弹如同泼水般打在阵地前的泥土和废墟上，啾啾作响，压得守军抬不起头。
“机枪！开火！”陈雨霆下令。
钟楼里的那挺马克沁终于发言了，“咚咚咚”沉闷而连续的射击声响起，炙热的弹壳不断抛出。7.92毫米的重机枪子弹扫向鬼子的散兵线，顿时撂倒了七八个鬼子。但鬼子的机枪立刻还以颜色，密集的子弹打在钟楼的砖墙上，碎屑纷飞，压制得马克沁射手不敢长时间连续射击。
“打！”随着军官们的命令，阵地上的步枪也纷纷打响。但新兵们的射击毫无准头可言，很多人甚至紧张得忘了瞄准，闭着眼睛胡乱开枪。子弹稀稀拉拉地飞向鬼子，造成的杀伤有限。
鬼子的进攻部队在火力掩护下，稳步推进。那两辆豆战车更是有恃无恐，用车载机枪不断扫射守军阵地。
“他娘的！瞄准了打！打鬼子兵！”老刀急得大骂，亲自操起一支步枪，瞄准一个挥舞指挥刀的鬼子军曹，一枪将其撂倒。
小湖南在祠堂门口，看着鬼子越来越近，手心全是汗。他端起枪，瞄准了一个弯着腰前进的鬼子兵，深吸一口气，扣动了扳机。枪身猛地一颤，子弹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他慌忙拉动枪栓，退出弹壳，再次瞄准。
鬼子的先头部队己经冲到了百米之内，甚至能看清他们狰狞的面孔和明晃晃的刺刀。
“手榴弹！”陈雨霆大吼。
几十枚手榴弹从战壕里扔了出去，在鬼子冲锋队形里爆炸，掀起一片烟尘和惨叫。但鬼子的掷弹筒也立刻还击，嗵嗵的发射声过后，榴弹落在战壕前后爆炸，又造成了守军的伤亡。
石蛋所在的班防守村口左侧一段阵地。一个鬼子兵嚎叫着跳进了战壕，挺着刺刀就向他捅来。石蛋吓得大叫一声，下意识地用手中的步枪一挡，当啷一声，鬼子的刺刀擦着他的胳膊划过，划开一道血口。旁边的老兵反应极快，一枪托砸在那鬼子的侧脑，鬼子闷哼一声倒地。老兵冲石蛋吼道：“愣着干什么！捅他！”
石蛋看着地上挣扎的鬼子，手哆嗦着，刺刀怎么也递不出去。那鬼子突然摸出一颗手雷，想要拉响。老兵眼疾手快，一脚踢飞手雷，同时手中的刺刀狠狠扎进了鬼子的心窝。
“在战场上，你不杀他，他就杀你！”老兵对着石蛋怒吼，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石蛋看着鬼子汩汩冒血的胸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鬼子的攻势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213团的新兵们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迅速蜕变着。恐惧依然存在，但求生的本能和身边战友的死亡，刺激着他们拿起武器，进行最原始的反抗。
陈雨霆看准时机，命令预备队从侧翼发起了一次小规模的反冲击，用大刀和刺刀将一股突入村口的鬼子赶了回去。陈雨霆亲自带队，环首刀再次饮血，他如同战神般的身影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中午，鬼子先后发动了三次营连规模的进攻，但都被213团顽强击退。小王庄外围阵地前，躺满了鬼子的尸体，那两辆豆战车也被集束手榴弹炸毁了一辆，另一辆见势不妙退了回去。
然而，213团的损失同样惨重。新兵们在残酷的战斗中伤亡殆尽，许多昨天还在一起训练的面孔，此刻己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石蛋所在的班，包括那个救了他的老兵在内，只剩下三个人。小湖南所在的团部也挨了几发炮弹，祠堂塌了一半，通信兵伤亡两人。
下午，鬼子的进攻暂时停止了，但炮击依旧零星进行。阵地上暂时恢复了平静，只有伤员的呻吟声和士兵们搬运尸体、修复工事的嘈杂声。
陈雨霆清点着伤亡，心情沉重。仅仅半天战斗，全团伤亡接近两百人，其中大部分是新兵。弹药消耗也极大，步枪子弹所剩无几，手榴弹几乎用光。
“团长，这样打下去，我们撑不了两天。”老刀哑着嗓子说道，他胳膊上也被弹片划了一道口子。
陈雨霆看着远处鬼子重新集结的部队，知道更猛烈的进攻还在后面。他走到村口，看着那些蜷缩在战壕里，满脸硝烟和疲惫，眼神却不再茫然的士兵。他们经历了血与火的初步淬炼，虽然代价惨痛，但一支军队的魂魄，正在这残酷的战场上慢慢凝聚。
石蛋正默默地用布条擦拭着步枪上的血迹，那是那个救他的老兵的血。他的眼神里，恐惧似乎少了一些，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陈雨霆知道，小王庄的战斗远未结束。这支刚刚重建的部队，还需要经历更多、更残酷的考验。他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目光投向硝烟弥漫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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