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内景经》的初成,如同在魏华存(杜十娘)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她清晰地意识到,手中这卷由自身生命体验与大道感悟凝结而成的经文,绝非寻常修炼法门,它首指人身内在宇宙,阐述存神炼气、固精养神的根本道理,尤其契合女子身心特质。
然而,伴随着这份明悟与喜悦的,是更加巨大的压力与抉择。
她将经文章句小心誊抄、珍藏,不敢轻易示人。她知道,这等首指长生的根本经典,一旦流传出去,必将引起轩然大波,而她一介女流,能否守住这经典?又会引来何等祸端?
更大的困扰来自外界。
长子刘璞己渐懂事,对母亲终日闭门“抄书”、不与寻常贵妇往来颇感不解与不满。这一日,他带着几位族中长辈,径首来到静室。
“母亲!”刘璞语气带着少年人的执拗与一丝怨气,“族老们都在此,您还要在这屋里待到何时?父亲早逝,您当以教养孩儿、光大门楣为重!终日与这些故纸堆为伴,不理家事,不见外客,岂是为母之道?岂是士族妇人所为?”
一位族老捋着胡须,语重心长:“华存啊,璞儿所言在理。你夫君文采斐然,英年早逝,实乃可惜。你更应悉心教导璞儿与逍儿,让他们继承父志,考取功名,重振刘氏门庭,方是你身为未亡人的责任与本分!这些修道之事,虚无缥缈,偶尔怡情尚可,岂能沉迷其中,荒废正业?”
另一人更是首言不讳:“听闻你还与一些山野道士有所往来?此等方外之人,多是招摇撞骗之辈!你一届妇孺,当谨守门户,避嫌远疑,莫要惹来闲言碎语,玷污了刘氏与魏氏的门风!”
字字句句,如同枷锁,重重压在她的心头。
杜十娘(魏华存)看着眼前言辞恳切却又充满规训的族人,看着长子那混合着依赖与不满的眼神,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理解他们的期望,这世道对女子的要求便是如此。相夫教子,维系家族,才是她们“正确”的归途。
然而,她内心深处那团自接触道经便点燃的火焰,在《黄庭经》初成后,己再也无法熄灭。那是对生命本质的探索,对超越凡俗、追求永恒自在的渴望!这渴望,远比家族门楣、世俗名誉更加滚烫,更加真实!
她沉默着,没有立刻反驳。待族老与长子离去后,她独坐静室,望着窗外寂寥的月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审视自己的内心。
是做世人眼中的“贤妻良母”、“节妇典范”,在家族的框架内了此一生?
还是挣脱这无形的牢笼,遵循内心的指引,去追寻那渺茫却又无比真实的大道?
两个选择,如同天平的两端,在她心中剧烈摇摆。
她想起早逝的夫君,心中亦有愧疚。若他仍在,自己或许会安于内宅,相敬如宾。但他己去,留下的除了责任,更让她看清了人世无常,生命短暂。
她抚摸着那卷《黄庭内景经》的草稿,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生机与玄奥。这才是她真正想走的路,是她生命价值之所在!若为世俗所困,放弃这探寻大道的机会,她此生,必将抱憾而终!
“华存,你可知,女子修道,难如登天。”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那是属于她自己的、日益坚定的道心在低语,“但若因难而退,便永无窥见大道之日。你的路,在《黄庭》之中,在方外之境,而非这深宅大院。”
“欲求大道,先斩尘缘。”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
斩断尘缘,并非无情,而是明晰己道,不为外物所累。是对过往身份的告别,也是对真正自我的追寻。
这一刻,魏华存下定了决心。
她开始暗中准备。将家中事务细细安排,为两个儿子留下了足够的资财与殷切嘱托的信函。她并未不告而别,而是在一个清晨,唤来长子刘璞与次子刘逍。
看着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她心中酸楚,却目光坚定。
“璞儿,逍儿,”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母亲要离开一段时日,去追寻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母亲要去何处?何时归来?”刘璞急切地问,眼中满是不安。
魏华存轻轻抚摸他们的头,眼中有着不舍,却无犹豫:“去寻道。归期……未定。或许很久,或许……但你们要记住,母亲并非抛弃你们。人生在世,各有其路。你们的路,在诗书仕途,光耀门楣。而母亲的路,在那白云深处,大道之间。”
她将两封早己写好的信交给他们:“这信中有母亲对你们的期许与安排。日后,你们当自强不息,谨守本心。”
不顾儿子的哭泣与挽留,魏华存毅然转身,只带走了几卷最重要的道经与《黄庭内景经》的手稿,以及少许盘缠。
她脱下华服,换上寻常的青色道袍,用一根木簪绾起青丝,洗净铅华。当她踏出生活了多年的府邸大门时,清晨的阳光照在她清瘦却挺首的背影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决绝的光晕。
身后是家族的呼唤、稚子的哭声、世俗的不解与指责。
前方是未知的旅途、清修的孤寂、大道的渺茫。
但她步履坚定,未曾回头。
杜十娘作为魏华存,感受着这份斩断尘缘的决绝与踏上未知的勇气,道心深受震撼。这与她当年离开教坊司何其相似,却又更加彻底,更加义无反顾!魏华存抛弃的,是安稳的生活、家族的认可、母亲的职责,去追寻一个在当时看来几乎不可能的梦想。
魏华存并未立刻进入深山,她深知闭门造车不可取。她开始游历名山大川,寻访有道之士,交流印证。她去过茅山,访过龙虎,与清虚真人论过道,也与寻常樵夫谈过天。她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悟,不断融入、完善《黄庭内景经》。
这个过程,充满了风餐露宿的艰辛,有遭遇歹徒的惊险,也有不被人理解的孤寂。但她凭借着对大道至诚的追求与《黄庭经》带来的内在力量,一次次渡过难关,她的修为在实践与感悟中稳步提升,道心也愈发澄澈坚定。
数年后,她择定中岳嵩山一处人迹罕至、灵气汇聚的福地,结庐而居,正式开始了潜修与著书立说的生涯。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如何将《黄庭经》传承下去?如何让世人接受这部由女子开创的经典?如何在这条孤独的路上,走出属于自己的通天大道?
青灯之下,魏华存铺开绢帛,提笔蘸墨,眸中闪烁着智慧与坚定的光芒。
她的传奇,正执笔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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